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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丘这件事,虽然事起突然,但却未必会引发新一轮的中原大战。”
他这算是给出了表态,但表态之外,必须要有足够的分析让其余人信服,不能够直接给出一个结论,这也是墨家内部的规矩。
不过分析这样的事,适在表明了态度之后,算是他的嫡系的年轻一辈的七悟害便跟进道:“巨子的想法是对的。”
“魏楚韩各国打与不打,不在于皇父钺翎,而在于我们的态度。”
“如果我们迅速控制了宋国的局面,给予魏楚韩一个台阶下,他们未必会出兵。这个台阶,就是宋国继续保持中立,不参与各国纷争,也不允许各国驻军。”
“于里,宋国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禁脔,别人夺不走,我们需要的也只是一个缓冲国,一个亲近我们、至少不会反对我们的缓冲国。”
“宋国的生产、粮食、丝绸、贸易,实际上受控于我们。至于人口,只要我们允许宋国重分土地、打碎分封建制的宗法礼法制度,人口自然会流向我们。”
“于外,楚国正在变革的关键期、韩国对宋并无兴趣只是琢磨着吞并郑国,魏国恐慌于我们和秦国东西对进。”
“只要我们做出足够的态度,做出不惜一切代价维系我们在宋国的利益的态度,他们就要迟疑、要考虑他们承受的代价。”
“到时候,以宋国中立作为台阶,他们便也可以退一步,至少可以给国内贵族们一个交代。”
“我们必须要清楚,各国国君本身未必有战争的意愿,譬如楚王,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发动这样一场战争。”
“但是,他们又必须要说服国内的贵族,至少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依旧以楚国而论,熊疑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楚国的封君。”
“我们不能只考虑我们的困难,要设身处地地站在熊疑的角度上去考虑这件事。”
“打,那么必须和贵族妥协,之前为变法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不打,如果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贵族们只怕会逼宫。”
“至于齐越,魏楚韩不动,他们就不敢动,他们的态度取决于魏楚韩。”
“反过来,魏楚韩的态度,又取决于我们。宋国的局面平静的越快,他们出兵的可能性就越小。”
“因而外部局势对于我们而言,还是在于我们内部。”
“只要我们内部团结一致,同心同德,作出总动员不惜要引发第二次中原大战的态度,魏楚韩三国就会软弱,甚至不惜以绥靖之法,默许宋国的现状,以求我们不要和他们作战。”
第一次中原大战,代指的就是五年前那一场涉及到中山、楚、魏、齐、泗上、韩、赵等诸国的混战。
适不由想到了那句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的话,只是此时尚有不少问题需要斟酌。
魏楚韩的态度,不能够仅凭自己的判断和猜测,但也不能过于被动等他们先发声反应。
适想了一下,说道:“其实皇父钺翎犯了一个错,他高估了旧时代的规矩法理的重要性。”
“二十年前那场政变,即便我们不参与,宋国也会乱,我们没有能力制造一场混乱,我们只能在混乱来临的时候借用这样的混乱。”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秦国变革、楚国变革,再加上郑国三分、驷子阳之乱、宋国内乱……种种这些,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旧时代的规矩、宗法制礼法之下的天下已经无法存在了,必须要变革了。”
“二十年前,我们墨家就谈尚贤、贵者不恒贵、平等、选贤人为天子之类的话,除却儒生认为我们无父之外,倒是在各国都有认同的。”
“为何?因为在这之前,天下那些士人已经觉察到,依靠旧的法度规矩和宗法制,已经不能够继续统治下去,天下必然要变个模样。”
“故而百家争鸣,天下人纷纷为各家弟子,哪怕是杨朱那样的为我、利己的无君学问,也有诸多弟子。”
他顿了一下,看着两个一直以为魏楚韩必然会出兵干涉的人道:“如果旧规矩真的有那么重要,宗法分封深入人心,那么我们和杨朱的学说不会引发天下的争论,而是会被人哂笑为异端邪说不屑一顾,没人相信,也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晋、秦、齐、楚、郑之乱,让天下人都明白旧时代的规矩是不对的。”
“可是!新的规矩还未建立起,我们的规矩是一种可能,他们的规矩也是一种可能,但却没有一种新的天下制度让人觉得理所当然、整个天下都认为就该如此、不可变更。包括我们的,也包括他们的。”
“所以,选天子也好、平等兼爱也罢,引来的结果是有人反对,但反对的内容却是仔细分析种种可能、平等兼爱可能造成的混乱……却除了儒生之外,并无人直接说这天理难容,也没有其余人觉得旧时代的规矩就是天经地义不可变动,只是审视我们的道义,从中寻找漏洞。”
“如果说……如今的天下是这样的,我们的学说一出,民众以为可笑认为天子不可选、士人认为平等简直是有悖人伦,那么,可以说整个天下都会反对我们。”
“可现在并不是,所以天下人对于我们更多的是这样一种态度:且看看、且观后效。甚至于包括大多数低阶贵族和失去地位的贵族和渴望平等的士人。”
“这就是各国要出兵的最大困难。士卒是由人组成的,就算是魏侯楚王,他也需要兵卒、兵卒上面有士、士上面有大夫。”
“天下士人会选择忠诚地去执行君王的命令,但在内心他们并不认为我们罪不可恕天理难容。”
“至于最底层做兵卒的民众,我们在齐国做过一件事,那就是抓获了俘虏又放回去。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当时看来或许只是小利,但于现在看,楚王魏侯也必须要考虑一件事:万一他们的士卒被我们俘获,再有一场大败,那些俘虏受到我们的‘蛊惑’归国,怎么办?”
他笑着看着每个人,巡视了一圈道:“皇父钺翎觉得,举起反墨的旗帜,便能得到天下的认可,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天下,甚至于楚魏各国,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人组成在一起的整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反墨,反的是什么?反的是我们的道义。”
“我们的道义是什么?”
“尚贤,平等、兼爱、天下安定、人民富足、无有三患、无有战争。”
“那么,他高举反墨的旗帜……那就很有趣。他反尚贤,也就是说他要把士人和落魄贵族的上升路堵死;反平等,那就是要把那些心怀大志的豪侠让他们低人一等;反兼爱,那就是希望天下人交战血流成河;反天下安定,反人民富足、反无有三患……”
“他以为自己振臂高呼天下响应,我看这就是个笑话。因为多数民众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深奥道义,但却知道我们反对战争、希望人民富足、为天下带去了诸多新工具种子使民众不再饥困、而且民众喜欢用好坏来分,除开宋国那些已经发展尝到了新时代苦难的地方,剩余的还是觉得我们是……好人。”
“楚人眼中,他皇父钺翎算老几?论及名声,又怎么和我们比?他凭什么让天下云集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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