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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院中石桌上,妥妥地已经摆好三菜一汤一主食。
三菜分别是姜丝糟河虾、虎皮鸡爪、汉葱拌莴苣萝卜丝。汤是莼菜莲子羹,加了一撮火腿茸。主食则是咸齑拌菘菜汁冷淘。
浅橘色的虾,红褐色的鸡爪,绿白相间的素凉菜,红霞映碧涧似的汤羹,晶莹剔透的冷面……沈馥之看得心花怒放,在饭铺忙碌一整天积累的疲惫,瞬间荡然无存。
“大暑天里看到这么一桌,琼瑶美玉般,便是荤腥菜也透着清爽气,欢姐我的儿,谁要是娶了你,真是三皇五帝时就开始修的福气呐。”
姨母固然对外人情练达,但一到家、人一放松,说话有时就会豁边。她后半句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欢儿的姻缘,岂是个能去说的话题?
正在分摆碗筷的小汝舟,滴溜溜的两只黑眼睛也立刻去瞧姐姐姚欢。
小屁娃姚汝舟,三岁时在秦州,就目睹过姐姐与那位后来殉身疆场的“姐夫”在月下执手拥吻,那个画面太独特,以至于击败了他成长后几年经历的许多场景,深深植根于他头脑中。
去年之前,姚汝舟衣食不愁,父母双全,但除了吃饭睡觉时要亲妈,平日里他最爱黏着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同父异母的大姐姚欢。
在他眼里,大姐比父亲温柔,比母亲安静,比左邻右舍最会玩的大孩子还能发现有趣的事物,又比秦州城里他见过的娘子都美。
后来发生的事,小汝舟觉得就仿佛一场越下越大的雪,起初只是阿爷病重走了,慢慢地竟眼看着这场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最终压塌了他小而美的童年梦境。
总算,雪霁了,阿姊仍然在自己身边。
心眼儿比旁的娃娃多几个窟窿的小汝舟,住进沈宅,也有些疑惑地发现,姐姐姚欢,夫死父亡后脸上一直笼罩的阴翳,没了。对,不是淡了,而是没了。
然而汝舟因了已将姐姐当作唯一的依靠,便尤其敏感关于姐姐姻缘的话题。他毕竟不是成年人,怎知分析自己的心思,他只是无法遮掩地流露这种心思。比方今早,那个邵郎中,就教他警惕,又因警惕而嫌恶。
此刻一听姨母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汝舟十分紧张。姐姐若真的不再守节,另嫁旁的男子,他可怎么办。
好在,不过须臾冷场,姐姐姚欢就大大方方地回道:“这样有福气的男子,便等下辈子再娶俺吧。”
因又为了开解姨母的尴尬疚色,主动岔开话题,指着那虎皮鸡爪和凉拌时蔬道:“姨母,这时节,疰夏者甚多,我听这坊子巷子里的邻居说起来,皆道自家灶间也不大开伙,吃了朝时,晡食若想进些,便去市肆里买现成的。既然姨母上回夸赞我和美团捯饬的鸡脚,欢儿就想试试在饭铺门口再搭个摊头,卖些凉荤淡素,不独做船工力夫的堂食生意,也给周遭人家的官人娘子们旋买饮食、捎带回宅,可好?”
沈馥之边听边接过小汝舟奉上的筷子,夹了个鸡爪送进嘴里。
鸡爪仍是剔了骨的,与上回姚欢用豆酱山楂煮的相比,爪子似乎经了先熬煮、后油炸、再用佐料焖软好几道工序,不仅软糯入味,还多了几分油香,但收汁到位,入口并不觉油腻。
沈馥之又定睛研究了一番,恍然悟道:“这道道花纹,倒像大虫的皮毛哩。”
姚欢笑道:“所以我给它起个名儿,叫虎皮鸡爪。一百人有一百条舌头,有的人,一日都离不得油水,便是炎夏亦如此。故而,咱们卖鸡脚,豉香的,糟辣的,咸齑味儿的,酸杏味儿的,再加上这油炸再红焖的,不说将所有人的舌头都伺候舒服了,至少往来客官一看就觉得新鲜,再看就觉得咱做买卖是用了心的,没准就爽快掏钱了呢?”
姨母那张叫汗水渍得白里透红的脸上,容色也从方才的姑且一听,变成越来越认真的斟酌细思之情。
“欢儿,凡事,筹划三分,实干七分,既是发了劲地要做,就做好。便是个摊头,也须锅碗分明,井井有条,最好让木匠打个结实漂亮又好推好收的食车,上头还能有吾家的店招。如此整饬一番,俺估摸着,小五贯,也就够弄得体面清爽的了。”
姨母一一盘算完,笑眯眯看着外甥女,一副“老娘我这点钱还是投资得起”的模样。
姚欢给姨母盛了一碗莲子羹,莞尔道:“不用姨母破费,邵郎中替俺和汝舟,要钱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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