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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颂所说的“上清储祥宫”,是大宋王朝一座颇有故事的所在。
这原本是座普通道观,且在仁宗时遇大火被毁。神宗年间,一位著名的道士居于宫观旧址,向天家奏禀,此地关乎龙嗣绵延之运,朝廷应予以重修。
不久,神宗帝就驾崩了。五年后,当今天子赵煦到了大婚年纪,宣仁太后高氏想到大宋立国以来,皇子多早夭,便亲自晓谕后宫,令嫔妃俭省用度,又贴上自己的私财,终于在未花费国库一文钱的情形下,将上清储祥宫修缮完成。
元祐六年,新宫落成,宣仁太后召回远在杭州出任知州的苏轼,请他为宫观撰写碑文,并以赵煦的名义,从皇家私库中出钱,赏给苏轼一笔润手钱。
现下,紧接着二苏为宣仁太后喊冤、以及反对重开市易司后,赵煦就作出销毁苏轼所写的上清宫碑文的决定,并且偏偏指令蔡京重写,这一举动对外传达的讯号,太明显了。
“禁中的多年老友,暗暗知会老夫,蔡京趁机上奏,请朝廷对二苏,莫再存当年乌台诗案时的一念之仁。在政事堂里,曾布倒是为你父亲与叔父出头,与蔡京争执起来,援引当年曹太后的话,盛朝万不可杀名士。蔡京遂与官家笑言,自己即将和曾枢相做亲家,怎好与亲家为两个元祐旧臣,吵红了脸,便依从枢相的意思,留二苏性命,但,请官家将二苏继续往南贬谪,令他们,渡海。”
苏颂说到“渡海”二字时,几有颤抖之音。
元祐年间,新党宰相蔡确被旧党贬至岭南,死于贬所,朝中皆传言,死因乃是急病而不得医治。
反过来,如今新党文臣清洗旧党文臣时,也不必真的将他们逮捕至京中开刀问斩,就可置他们于死地。
茫茫大海,何其波诡云谲,让二苏所乘的小舟从此逝去无踪,托以海难,是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呐,史家连曲笔都作不得。
苏迨听到这里,已经面色发白,双唇颤抖。
当年乌台诗案,父亲苏轼入狱时,苏迨刚满九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可怜,明白事态的严重性,又无能为力。他每日惶恐如笼中小兽,最怕突然之间有穿着官服之人登门宣告,朝廷将对父亲处以极刑。
此刻,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将苏迨的心攥成一团。
“苏公,晚辈现下,该怎么做?”
苏颂盯着他:“今日请你来,老夫就是告诉你,你什么都不要做。从明日起,不论老夫在文德殿、垂拱殿、乃至进到紫宸殿,去向官家,为你父亲和叔父以怎样的方式求情,你都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使了激将法。你不要追随老夫,你闭门谢客,权当外头风波与你无关。老夫也是做了几十年父亲的人,明白子瞻的心思。他为你们安排好或归田、或教书的出路,就是想你们,安然无恙。”
似乎怕苏家觉得欠了自己人情,苏颂又补充道:“二郎,当年诗案,你父亲被关入乌台不久,我也因陈士儒一案下狱,就被关在你父亲隔壁。我听到查案的御史对你父亲昼夜逼供,通宵诟辱不忍闻,最后甚至从开封府调来老吏,动用了刑具。但你父亲坚决不认受诬之罪。二郎,不瞒你说,彼时若无你父亲在隔壁,我亦不知,自己能否坚持下来。我与你父亲,在治国之策上,有诸多见解相左之处,彼此却仍能成为至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如今你父亲身在贬所,仍未沉沦为明哲保身之辈,我这老朽之人,仗着官家善待几分,去为子瞻与子由奔走,也绝非施与你家情面,而是发自肺腑、心甘情愿。”
苏颂一番话,说得真挚热切,又风骨浩荡。
苏迨一时百感交集,正要起身叩拜,只听姚欢恭敬中又透着坚决的嗓音响起:“苏公,直接扳倒蔡京,或许更能救下两位苏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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