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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棚下人满为患,她去僻静处拣了条干净长凳坐好,从竹筒中抽出木筷子左右摩搓,往台上一对一磕,准备祭五脏庙。

案上无勺,吃得颇为艰辛。

“昨夜出大事啦,国子监的头儿在铁屑楼烧死了!”食客嚼舌向来极为迅速,“面目非,他儿子都认不出来!”

“啐,赶上清明好送葬。”闲汉斜倚在廊,抬头又灌一肚黄汤,被札客推搡到角落,嫌他出口晦气不饶人。

“造孽,造孽。”笃佛者连忙拨动念珠,“唵,修利修利,摩诃修利……”

“开封府有的忙了,要我说啊,正好挫挫晏小官人的锐气,免得他又来折腾我等。”衙役啪地撂下酒盅,直嚷嚷道,“老喽老喽,洒家干不动活喽。”

换酒斟汤的焌糟嫂嫂忙问:“哪个晏小官人?”

“还能有谁?”

札客本在调琴弦,忽探头道:“是不是……他是不是……”

“当然是重和元年戊戌科探花——开封府的晏洵晏判官了。”衙役皮笑肉不笑,“一跃入龙门,巧得帝姬芳心,东京城的少年郎谁有他风光?你们暗地里流多少相思豆,他可统统不知道。”

碗筷咣当落地,嫩豆腐洒落如人脑,红红白白,一片狼藉。

闲汉两颊酡红凑过来,“哟,小娘子怎么啦?”

谢皎带上兜帽,“有姜。”

……

……

寒食后二日清明,郊外新坟侵道,纸马铺手脚不休,都人出赏山亭。

朱雀门前头是麦楷巷与状元楼,周围散落教坊、茶坊和民居,新门瓦子以南尚有杀猪巷。

渡了龙津桥,越过朱漆杈子,刘廉访宅子一旁,便是天下庠序之首,一墙之隔的太学与国子监。

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国子监,八品以下及百姓入太学。

绍圣以来科举罢置,国朝以三舍法取士。太学分为外、内、上三舍,依据平日考核进阶,生徒可由外升内,由内升上,上舍生过殿试者,可直受天令,官职加身。

常人若想入仕,除非从州学考进太学,此外别无他法。

国子祭酒死得仓促,葬得隆重,身后极尽哀荣,追赠太师,谥文元。两府数千名生徒无不感怀其人,奉之为先师,凭序吊祭,茔树上挂满纸钱,一丘白头。

“可见世事就这么古怪。”华无咎行在乡野间,信马由缰道,“你说,对也不对?”

宣平坊巡铺长疾步趋在马后,拱手接住亲事官帽沿掉落的阿芙蓉高高举过头顶,应道:“华亲事是明眼人。”

“李小衙内还说了什么?”

“小人不敢欺瞒,送李祭酒尸身过去时,衙内并不在家中,反倒是府上长随拉住小人商量,说只要五百索,包小人官升一阶。啊哟,军巡铺日夜做牛做马,华亲事也不是不知,小人何来这份闲钱?”

华无咎拈花丢进河中,阿芙蓉顺流而下。

他容光慑人,跨踞在高马上。巡铺长被凑过来的女轿撞得东仆西倒,跟着马尾巴紧跑半里,这才气颠颠地追过来。

“你方才讲……除了建苑茶饼外,还有一股香气?”他漫不经心道。

巡铺长见四下无人,于是低声相告,“闻所未闻的香气,小人没见识,不知何香残存恁许久。金饼阁的尸骨难以辨形,小人便叫手下丢去荒冈了。”

“还有谁知道?”华无咎抽扇搓柄。

“小人头前去开封府报备过,只呈上茶饼之证,并未多言其他,叫晏判官刁难了三两个时辰。华亲事精于此道,小人想莫不是贵司苑东门的库府遭窃,所以特来知会,以免耽误皇城司大事。”巡铺长一直低眉顺目,眼下试探抬头,饱含希冀道,“可还合华亲事心意?”

“与你交接的是晏洵?”

“正是。”

华无咎略一沉思,问道:“要什么?”

“唉哟这可折杀小人了!”巡铺长咕咚跪在新砌的河堰上,“为皇城司效力乃是小人福分,哪敢有所企图!”

“阿芙蓉好闻么?”

巡铺长不知其意,强答道:“香!”

“会凫水么?”

“属下明儿就下汴河操练,三天足矣!”

华无咎一笑,“不,不必等到三天后——”话罢勒缰绳,马蹄高扬,一脚蹬在巡铺长心口,将他踹入浊浪,连呼救声也无。

隋堤烟柳叠翠,飞絮成云,亲事官嗒嗒策马,复续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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