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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大鱼与大愚
“嗤!”
一枚羽箭从震动的弓弦上飞速射出,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远处一只梅花鹿哀嚎一声,脖子上溅出一蓬鲜血,应声倒地。
王仲光收起手中的长弓,翻身下马。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猎物的尸体缓缓走去,面色阴沉如水。
王仲光站到了梅花鹿还温热着的尸体旁边,低头看着它脖子上的血流将身下的土壤浸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咯吱!”
他抬起脚,用力踩在了梅花鹿的脖子上。
坚硬的骨头发出破碎的声音,伤口处猛然喷出一股鲜血,沾到了王仲光的裤子上,衣襟上,脸上。
他却宛如丝毫未觉一般。
王仲光舔了舔嘴角处的一丝鹿血,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鹿血甘甜,比人血要好喝多了。
但是他还是更喜欢喝人血。
看着那些自己的同类在自己的手中一步一步地挣扎与哀嚎,直到不成人形,无疑是一件令人精神愉悦的事情。
他缓缓蹲下,将头压低,啜饮着新鲜的鹿血。
直到这时,他心中多日来积攒的戾气方才稍稍减弱了几分。
多么美妙的味道,如果是人血就更好了……
不知道方未寒的鲜血是什么味道呢?
王仲光很期待。
不远处,一人骑着马急匆匆地赶来。
“二少爷!”
他翻身下马,小步跑到王仲光面前,恭敬而畏惧地单膝跪地。
“马上就是与大少爷约定的时间了。”
王仲光没有说话。
这片区域内安静极了,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存在。
可是单膝跪地的那人却仿佛听到了鹿血流淌的哗哗啦啦声。
他有些毛骨悚然。
“二少爷。”
他咽了口唾沫,将头埋得更低了。
王仲光将头抬起来,用手擦了擦嘴。
“我知道了。”
他淡淡说道。
“你去召集众人,准备出发。”
“是!”
那人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之后连忙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一刻都不想在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二公子身旁多待了。
王仲光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个人很怕自己。
或者说,王仲光知道,这长明城之中,大部分人都很怕自己。
而除了他们以外,剩下的人都很厌恶自己。
不过也有人喜欢自己,比如自己的大哥王伯光。
王仲光冷冷一笑。
从那天王伯光提出那个所谓的妙计的那一瞬间,王仲光便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究竟在打着些什么主意。
自己是上原王氏的后裔,中书令王暾的次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近乎是明谋的计策!
王伯光这是要自己以身犯险,将自己当成了弃子。
进,可用自己逼宫圣上;退,可以用自己的命运舍车保帅。
若成,功劳都是他的;若不成,承担责任的只有自己。
哈,完美的计划,不是吗?
王伯光都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便提出了这个计划,他可真有自信自己会同意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似乎也是对的。
毕竟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拒绝,不是吗?
王仲光突然便大笑了起来,笑得声嘶力竭,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王暾啊王暾,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只是就在那里看着。
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将自己的二儿子逼上一条死路!
伱就,只是,在那里看着!
他趴在地上,猛烈地干呕起来。
刚刚喝下的鹿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猩红的土壤上。
为了自己这个继承人的为未来道路,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们要我死……你们都要我死……我却偏要好好好活着,我要活得比谁都好!”
王仲光阴沉地笑着。
“我不只要自己活着,我还要那王伯光死!”
“王暾,我要让你好好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继承人是怎么被我一步一步亲手废掉的!”
王仲光表面上答应了王伯光的计划,实际上他还有着自己的一番盘算。
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是执行者,但是王伯光才是策划人。
只要自己按照他的意志去执行,没有一丝一毫的曲解,王伯光便不得已出来与自己一同承担责任。
即使选择自己作为替死鬼,他也得下去半条命。
所以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件事情小事放大,执行得更加激进。
这也不算违背你王伯光的意思啊?不是吗?
你只是让我挑衅方未寒,你又没说挑衅到什么程度,不是吗?
我就算把方未寒给砍了,不也是你的意思吗?
王仲光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他当然不会去砍方未寒。
经过他这些天对于方未寒的调查,王仲光有了个更好的计划。
……
长明城,外城区。
纪刚像是往常一样,做着街道的例行巡视。
所谓例行巡视,就是沿着街道转一圈,看看街坊邻居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反馈的地方。
纪刚自从接管了这片街区以来,一直宵衣旰食,呕心沥血地投入到了街区的治理之中,力求事事亲为。
这也让附近的百姓们对于纪刚的评价逐步提升不少。
原本大家只当他是一个长垣的逃兵,都有些看不起他;后来得知纪刚是因为母亲病重才偷偷跑回来的,又转而对他的悲惨境遇有些怜悯。
而现在,看到纪刚追随着广陵王殿下打垮了宋家帮,并在认认真真地为街坊们谋取着利益的时候,他们才发自内心地尊敬起他来。
可以说,纪刚能取得今日的身份和成就,无疑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
纪刚一面和街坊们扯着家常,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的吊坠。
吊坠是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和普通的铜钱不太一样,圆形的钱币上缺了一个角,而缺的这一个角却露出了和别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光泽。
毫无疑问,这是一枚假币。一枚一文不值的假币。
不过却是纪刚那抛妻弃子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了。
纪刚记得,那天夜里,他就是将这枚铜钱放在了那破旧的木桩上,自己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是一名长垣铁卫,和自己一样。
不过自己又和他不一样。
他将长垣铁卫这份职业看得比家人与生命还要重要。为了一个所谓的征召令,甚至可以抛妻弃子。
自己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所以自己当了逃兵。
纪刚发誓,要成为一个对得起家人,对得起朋友,对得起恩人的人,来证明他和他的父亲之间一点都不一样。
这也是他对待自己现今的工作如此认真的原因。
“多谢你了,纪刚。”
满头华发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说道。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片地方会乱成什么样子。”
纪刚扶着他的胳膊,憨厚笑道:
“不用谢我,主要都是殿下的功劳。”
“你和殿下,都是我们的恩人。”
老头咳嗽了一声,顺了顺气说道。
“你娘要是还在,看见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了,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纪刚闻言,面色一黯,又不自觉地握紧了那枚铜钱。
“看我这张嘴!”
老头自觉失言,连忙为自己找补道。
“人老了,就是容易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老头说着说着,觉得无颜继续待下去了,连忙挣脱了纪刚的搀扶。
“没事,宋伯。我都已经……”
纪刚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远处的街角传来了一阵喧哗与吵闹的声音。
“宋伯,您先自己回去。我去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刚说道。
“不碍事,你快去吧!”
宋伯连忙说道。
……
在这片街区的另一个角落。
“你们看!这片地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清脆而元气满满的少女声音,令人一听便不由得想到春日里的桃花。
正是陶允姜。
她今天刚刚和萧槿从扶风赶回了长明城,萧槿回兰陵萧氏的府邸了,她却没有休息而是径直来到了这片外城区。
此刻她正兴致勃勃地向着身后的两人解说着什么。
“张叔可以作证,以前这边可破了。跟现在这副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其中一人正是张叔。
他闻言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这片区域之所以能发展起来面目一新,广陵王方未寒功不可没。”
“连张叔都这么觉得了!”
陶允姜满意一笑,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人。
他戴着一个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面具,身上披着宽大的斗笠,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名身材消瘦的成年男子。
“伊尹大人,您觉得呢?”
少女有些期待地问道。
“我已经确认过了,他跟那些世家子弟一点都不一样。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有着跟我们一样的理想,都是在为了天下的百姓而出剑。”
“我们能否邀请方未寒加入我们?”
那名被称作“伊尹”的男子并没有说话,反倒是张叔先开口了:
“允姜啊,我认为这件事情还有些不妥。”
“哪里有不妥了?”
陶允姜立刻反问。
她有些恼怒地看向了张叔。
张叔却沉默不语。
“张叔,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认为他是装出来的吧?”
陶允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质问道。
张叔没有说话,相当于是默认了。
陶允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愤怒。
“他若是装的,绝对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远大的理想;他若是装的也不至于在自己前途未卜之时关心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他若是装的……”
少女越说越激动,已然带上了几分愤怒。
这种自己心上人被别人质疑的憋屈,这种自己的事业与理想不被心上人所知的委屈,她实在是受够了!
事到如今,陶允姜还能想起来长明城内大乱的那天夜里,在广陵王府中方未寒看向自己的失望眼神。
每每想起,少女内心便有一阵阵抽痛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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