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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抱琴迟迟不来,元春自顾披了件衣裳,对于这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太子爷来访,感到分外头疼。
她请安,对方点点头。
她请人上坐,对方看都不看。
元春背身撇了撇嘴,也不多问了,自顾穿戴后,出门往偏殿去,路上道,“靖和定是睡下了,殿下此来,只怕看不上什么。”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休想弄醒我闺女给你表演。
水颐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觉得元春头上那只金钗摇摇欲坠,将落未落时,元春提裙上台阶,他则鬼使神差的摊手,正好接住了那只绞丝牡丹纹的钗子。
发梢散了一截下来,元春强忍请罪的冲动,转而叱道,“这个抱琴,真真该罚了!”
转身又忙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摊手想要将太子手中的钗子接过来。
身形上是居高临下的,言语间却满是恭谨。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今晚失礼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了,元春破罐子破摔的想,小孩子觉深,叫醒了表演一趟再去睡也算不得什么。
水颐啧啧两下,“果真是国公府教养的小姐,贾母妃宁肯自己沾灰,也生怕娘家的姑娘蒙尘。”
这一声贾母妃,叫元春一个激灵,周身如坠冰窟,也懒得藏着掖着,强行仪态万千道,“那殿下希望我如何呢?莫不是殿下演完了上半截,却叫我将下半截晾在戏台子上?”
他听了,终于正眼瞧了一回这贾家女。
元春站在台阶上,如诗如画般的艳丽五官正好平落进水颐眼中,打眼一看是多一分显艳俗,少一分则稚嫩。她在灯笼底下站着,迤逦的长裙覆盖住周身慵懒,连面孔也有些朦胧起来。
“娘娘不觉得宫中日头无趣吗?”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金钗上,淡声问道,“权柄多好?手上三分权,便可做十分用。”
元春很想叱他,说自己满足于现有的快活日子,可她又知道自己若是甘于现状,贾家怎么办?她的女儿怎么办?
因此还真说不出反话来,只好附和道,“当然好,人分善恶,物有好坏,东西总要放在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真正的用处。”
“谁是合适的人?”水颐笑笑,问她。
元春奉承了两声,心中早就因为迟迟不见抱琴而疑上了这位殿下,只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这位殿下的初心真是来看靖和的。
“您既然敢来,我也不拿您当外人。”元春认为,自己从前或是现在,都是一个实在的人,奈何能交心的人也实在是少,叫她许多话都没地儿说去。
如今为表诚意,很卖力的朝太子笑了笑,轻声道,“太子殿下伤在身上,何故遮脸?御史台的笔再如刀锋,也不敢扒了您的衣裳。”
目光赤城,恨不得将贾府阖府押过来,扣在这位东宫的船上。
这一笑,仿佛戳进了水颐的脑仁儿,也似乎被她扒衣裳的言论吓着了,高挑的眼尾微微吊起,声音变得危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面上的伤痕来自药王谷的手笔,甚至骗过了技艺最精深的太医,这个女人……
“臣妾幼承庭训时,于医书最感兴趣,其中经脉一道,尤为吸引人。”水颐呆愣的一瞬间,元春抬手,从他手上取过金钗,也不盘发,只在手里握着。
心道太子手握东西的手指姿态稍显别扭,按经脉走向,分明是伤在肩胛,何故遮脸?当然,她不敢深究,也不想深究。
天子朝堂的事儿,她的手可够不上。
如今只需要抛出足够的诚意,叫这位东宫愿意载自家一程,其余旁的事她已经顾不上了。
手心还残留着金钗的温度,是发髻之间带下来的还是那双温暖的手带来的,水颐早已分辨不清,转头的姿势一如来时的匆促,低声道,“是水合香,只是叫大家睡上半日,没有妨碍。”
言罢转身大步离开。
察觉到周身的压迫散尽,元春不由得恶心起来,恶心父亲的左右摇摆和滑不溜手,导致她在宫中寸步难行。更恶心这些弄权的上位者,犹如戏耍鸟雀的猫儿,行为恶劣得很。
她转身朝靖和的所在的偏殿奔跑起来,一进屋,顾不上瘫倒在地的乳母和宫婢,上前抱着比手臂长不了多少的孩子往院中去。
水合香,无色无味,捎用有镇定安神之效,过量则可叫人陷入昏睡。
她轻轻摇着襁褓,“我的儿,看看娘亲?”
既怕风口吹到靖和,又怕过量的迷香损到小女儿。只得一刻不停的用衣袖为孩子扇风,一直晃到靖和嘟嘴吹泡泡,确定脱离了昏睡状态,这才安下心来,艰难的跪坐在地上。
物有好坏,人分善恶,这样辨不清人性的太子,诡谲的手段,当真配得上那位置吗?贾家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水颐一回宫就钻进了书房,愣愣地回味着自己手上的温度,心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封一位侧妃什么的。
冯保一请安,见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却当自家主子也叫那小孩儿震住了,请完安不等水颐答话,一张嘴就问,“那小公主,当真开口得这么早?”
水颐没当回事,皱着鼻子,“也就那样儿。”
那样儿是哪样儿?但见主子心不在焉,想着过几日还要进宫请安的,便插着袖子报起别的事来。
末了不忘直着脖子吐槽道,“不过是爪哇国的小太子,连龙袍的边都没摸到,就做那等蹬鼻子上脸的行径。瞧不上公主就算了,竟然自己挑上了,当京城的姑娘家是白菜萝卜不成?”
这话里头是有隐喻的,暗示小国太子不成体统,想要求庇护却还端着样子,里子面子都想占全了去,贪心得很。
“火器方子送到工部了?”水颐倒不在乎他挑拣,反正挑上谁,都是冠上水家的姓嫁过去,好处都在国库里,无妨。
说起这个,冯保就更来气了,“只给了一半,说是想求陛下一个体面,赐他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货真价实的不是公主,而是边境大军给他的扶持,做他登上高位的倚仗。
“也不怕撑死了回不去。”
眼看着秋闱越来越近了,紧张的读书氛围,从宝玉的挑灯夜读也能窥出一斑。
王夫人在双玉姻缘上松了口,要求是宝玉金榜题名。
虽不比直接点头叫人振奋,可这口风也够贾宝玉喜上一回了,相熟的姊妹依次传来婚讯,这叫他以为自己的好信儿也近在眼前。
案上的经史子集虽没有好生读过,但架不住生了一颗会举一反十的聪明脑袋。
苦读三月,便能将一手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连贾代儒都暂时忘却了痛失金孙的痛苦,日日给贾宝玉开小灶。
待到秋闱这日。
怡红院的门槛上,齐齐迈出十几双蟾宫折桂花样的绣鞋,贾宝玉如众星拱月般,坐着雕着喜鹊登枝的青蓬马车,奔赴考场而去。
黛玉摇着团扇,看了看潇潇的碧空,眼见无风也无云,她吁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垂眸道,“菩萨真人,再佑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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