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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叔夜恢复了精神，高眉娘抬起头来，带着洒脱的微笑，说：“现在我们的境遇的确不妙，不过，我们其实还是有一个办法的。”</p>
“什么办法？”林叔夜眉间飞上期待之色来。</p>
“也不算是办法，就是一个路子。”高眉娘无比平静地说：“我们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干干净净地输。”</p>
轻轻的一句话，却把林叔夜听得怔了！</p>
“怎么了？”</p>
“可是姑姑你一直以来……”</p>
“一直以来都是要赢，对么？”高眉娘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想得很明白了，我这十几年来这么大的执念，未必是因为输赢，而是当年跟娟儿的那场绣没有斗完。所以这一趟努力过了，斗过了，就算最后输了，也不会有遗憾的。”</p>
“真……真是这样？”</p>
“是的。”高眉娘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虽然带着些遗憾，却又感到一阵轻松。</p>
能赢当然是好，可如果代价大到这个地步，或许也应该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了。</p>
林叔夜却就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其实我也有一个办法的。”</p>
“嗯？”</p>
“你不用管！总之我有办法。”</p>
“若真有办法，为什么之前不做、不说？”</p>
林叔夜语塞。</p>
“你得跟我坦白，不能再藏着掖着了，莫忘了，今天的溃败，就是因为藏掖才惹来的祸患。”</p>
见林叔夜还是不开口，高眉娘道：“你要跟陈子峰做交易，是不是？”</p>
林叔夜知瞒不过了，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姑姑你跟普通人不一样，当初要绣庄的股子，只是那时候还对我不信任，其实你心里并不在意这些，你在意的只是通过这场斗绣证道罢了。既然如此就好办了，我去跟陈子峰服软认输，我让出绣庄，让他做庄主。我想以他的性情，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帮姑姑……”</p>
高眉娘忽然按住了他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p>
在炭火微光中，她看着他的眼睛，眼前人的脸长得跟陈子峰年轻时很像，以至于在深圳那次初见她有划破这张脸的冲动，但他的眼睛更加的清澈，没有半丝的浑浊。</p>
他跟他，只是表面像，但内里的确是完全不一样的。</p>
忽然高眉娘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不该在的地方，赶紧抽了回来。</p>
“你跟他，的确不一样。”</p>
“嗯？”</p>
高眉娘伸手要去拨弄逐渐暗下里的炭火，这是她躲避心情的方式，就像上次在广州时不停地去关窗户、点蜡烛，但这次却被林叔夜一把抓住：“哪里不一样！”</p>
高眉娘犹豫了一下，这一回，她终究没有再回避自己的心情：“你的眼睛，很干净，他脏。”</p>
这话既出口，后面便都一起说出来了：“其实我对你……哪怕是今晚之前，都一直不太敢全信的。因为你……太像他了。”</p>
不止是脸像，还有天赋，还有能耐，还有处事的办法，甚至就连对一些事情的应激反应，乃至于受挫之后的样子，都跟陈子峰如出一辙。</p>
这些都让林叔夜在高眉娘心中，时时有陈子峰的影子。</p>
“所以你一直担心有一天我变得和他一样？”</p>
高眉娘没有否认。</p>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忽然相信我了？”</p>
高眉娘笑了：“因为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你跟他完全反着来的事情。”</p>
“嗯？”</p>
“陈子峰能为了茂源和他自己毁了我。而你，为我的一点念想，不但准备放下绣庄，甚至还准备去向他服软……这种事情，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他为了自己的欲望和念想，会不顾代价地要控制我，控制一切，而你却为了我、为了别人而放下一切，甚至放下自己。”说出了这番话，也是打通了心里头最大的障碍：“所以你们也许有一半的血是一样的，但另外一半的血终究不同。从你母亲待你舅舅的事情上就可以知道，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生养出来的孩子，不会是坏人。”</p>
两人静静坐了下来，林叔夜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高眉娘也就不再挣回了，这让林叔夜心里充满了欢喜，他觉得为了这欢喜，便是什么代价也值得了。</p>
因此他说：“为了这场斗绣，你熬了十三年了，半途而废太可惜。还是让我去找他吧。哪怕是虚与委蛇……”</p>
“不行！”高眉娘声音温和轻软，语气却是决然断然：“我如果这么干，那就跟陈子峰没什么区别了。就算赢了，那我以后做出来的绣就不干净了——他脏！”</p>
这是嫌弃的话，但嫌弃的不是自己，林叔夜心情大舒畅，放心地放下了高眉娘的手。</p>
外头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站在屋檐下，看着从云层里转出来的月亮，一时间心境大清明。</p>
“姑姑。”</p>
“嗯？”</p>
“其实我们还有办法。”</p>
“嗯？”</p>
“陈子峰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抓住了每个人性格上的缺点进行攻击，但反过来想，他自己性格上也有弱点的。”</p>
高眉娘想了想，说：“每个人都一定会有自己的弱点，陈子峰的弱点也不少，但能利用的是哪一个呢？”</p>
林叔夜心念电转，笑出声来：“姑姑刚才也说了，他为了他自己，连你都宁可亲手毁掉而不肯放手，而这也成了他最大的心魔。造成这一点，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贪念过重，他什么都不愿意放弃的。”</p>
“然后？”</p>
“然后落到这一场斗绣上，他一定也会被同样的习性困住。像他这样重的贪念，必是不肯放弃总胜的，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胜机。”</p>
高眉娘仔细品着这句话，微微点头：“那我们要怎么做？”</p>
“刘备曾说，自己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自己的行为都与曹操相反：‘操以急、我以缓；操以暴，我以仁；凡每每与之相反，遂能如愿也。’所以我要做的也一样。陈子峰不择手段，我们就要诚信待人，陈子峰贪婪，那我就要放下，陈子峰要控制一切，那我就要放下一切。我只要不求赢，那我们就能赢！”</p>
林叔夜没有回头，因此不知道高眉娘正抬头仰视着自己，这仰视不仅仅因为他的身高比她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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