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三只男主（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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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晨光自东方的天际线升起, 倾洒在一片纯净洁白的雪原之上，望得久了，甚至能在平整的雪面上看出一片清泠泠的幽蓝色如薄纱一般铺陈着。</p>

面前是一座巨大的仿若冰雕雪积一般的曼陀罗, 高近百丈，冷清霜寒，剔透的花瓣如针刺一般划破空气。</p>

其上覆着皑皑白雪, 尖刺般的花蕊在日光折射下，在某些角度迸射出刺目的光晕, 隐约可见其上雕刻着的盘龙纹路。</p>

曼陀罗的血艳昳丽与冰霜的清冷疏离，交织在一处，矛盾而意外地相合。</p>

见她的目光在不远处的曼陀罗冰雕上流连, 南门星眼神微微一动：“觉得很美么？其实这里，你曾经来过。”</p>

似乎意料到温萝八成不会回应，他便自顾自接话道：“在它之下百丈之处, 便是我们先前自断崖之上坠落的地宫。</p>

表面靡丽绮瑰, 地下却常年是关押死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地。阿芊, 是不是很有趣？”</p>

温萝不答，视线落在不远处透着亮的冰蕊之上，思绪却翩跹着随风飞远。</p>

距离南门星突然爆马已经过了七日。</p>

任何一名涉世未深的女子, 陡然遇见这种“我的心上人竟然和我的仇人是同一个人”“男友死而复生且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来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他貌似一个不小心也把自己玩进去了”一类糟心的事，大约都不会立即欣然接受事实。</p>

温萝当即便抬手拔剑, 直指王座上倚坐着的南门星。</p>

男人一身淡黄色锦衣，墨发如瀑自发顶上的金冠之中倾泻而下, 大殿之中烛火在纯金制的灯座之中翩跹摇曳。</p>

渺渺火光如镀，在他周身拢上一层朦胧的暖光，而那张冷白色的脸却微微垂着，在眼下投上一片清浅的阴翳, 长睫浓密乌黑，不着痕迹地掩盖眸底的一片克制与疼痛。</p>

颤抖的手几乎执不住轻盈的秇淰。</p>

温萝道：“你……”</p>

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p>

王座上的男人微微抬起头，乌黑幽邃的狭长眸中痛色未平，唇畔却习惯性地挂上了掩饰的笑意，依稀与那个无害的少年重合：“我还活着，你不应当开心么？现在却想杀我？你真的下得了手？”</p>

他却并未留意，自己尾音之中微不可察的底气全无与求全的卑劣。</p>

也忽略了，以她的实力，别说杀他，连伤他半分也绝无可能做到。</p>

执着那柄细剑的手终究放了下来。</p>

玉阶下的女人转手收剑，发出细微清脆悦耳的金石交接之声，淡淡地转过了身去，如第一次与他在此处见面之时那般，不发一言地、缓缓地向殿外行去。</p>

她的背影纤弱单薄，此刻无端看起来有了几分死寂一般的灰败。</p>

她并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可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p>

不论如何，她的确不舍得杀他。</p>

那一刻，他唇边的笑意无意识间更深、更真实了几分。</p>

仿佛偷吃了糖果的孩子一般满足。</p>

自那之后，温萝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房中七日，作纠结痛苦状。</p>

并不主动与他接触，但也并未明确提出离开。</p>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她才答应了南门星每日都会遣人送来的邀约。</p>

“你先前不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封王台常住，想要出去散心顺便熟悉环境么？”</p>

南门星背着手，垂着眸子看她，似笑非笑，“既然你这么想留下，不如我亲自陪你逛逛。”</p>

温萝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茸毛披风，一张脸如白瓷般莹润隐在蓬软的水色的细毛之中，仿佛碧波之中荡漾的明珠。</p>

闻言只是冷着脸，并未转头看他，也并未答话。</p>

南门星眯了眯眼。</p>

可她却似乎下意识地并未拒绝他送来的件件温暖的外衣。</p>

……</p>

清冷的微风涤荡而过，细密地拂过脸颊两侧的茸毛，如一只只柔嫩的小手刮擦着她细腻的肌理。</p>

温萝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嘲讽：“是么，就是你假意随我坠下断崖之后所见的地宫？”</p>

分明并不畏寒，可那阵风随着她冷淡讥诮的言语拂过他裸露在外的冷白皮肤之时，却莫名激起一阵如针刺般细密发麻的感触。</p>

仿佛刺人的电流流淌至全身，麻木而隐痛。</p>

下意识扯了扯唇角，南门星瞳孔一转，目光落在她冷淡的侧脸上，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微有些旖旎的埋怨：“时隔七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这种讥讽之言，我可是会伤心的呢，阿芊。”</p>

隐在浓密长睫下的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似乎不愿放过她半隐在裘衣之中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p>

南门星有意沿用了两人先前以钱星身份相处时的称呼，只是想看看温萝的反应。</p>

方才她并未拒绝，可此刻，却也并未接话。</p>

时光仿佛被两人之间默契的沉默无限拉长，在南门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挺翘鼻梁之上那一双清澈的眼睛。</p>

其中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厌恶，也再无先前注视着他时那仿佛能够满溢出的情意。</p>

仅余一片冰冷如面前霜雪的清寒与澄澈，风过无痕，仿佛先前的种种都并未在其中留下任何痕迹。</p>

——他不惜牺牲一切也希望求得的情绪并未在她身上有半分体现。</p>

她似天边随风吹絮般的晶莹霜花，干净、清透、纯洁、无暇。</p>

不会为他这种沉重的墨色停留。</p>

伤人最深的向来不是狰狞的恨意，反倒是了然无痕的风轻云淡。</p>

仿佛他用力做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烟消云散的蜃楼，炽烈之后，便仅余一片虚无的轻烟，转瞬不见。</p>

因她这些日子以来终于应下他邀约的隐隐试探的兴奋与沸腾的血液，瞬间便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p>

南门星嗤笑了一声，将方才的话说完：“此处名为苍冥深渊，是五洲大□□大绝地之一，我本以为你会有几分感兴趣，现在看来倒是厌恶居多。”</p>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几分隐匿得极好的茫然与恼意，唇角勾起一抹恶意戏谑的弧度，面上邪气横生：</p>

“无论你是厌恶这里，还是厌恶我，都必须每天随我来。想到你或许哪一天便会因此而烦闷郁涩，我便觉得十分畅快有趣。</p>

知道么？自我占据苍梧以来，已有三百年，你是头一个对我如此不敬的人。</p>

先前我有求于你，可以不计较，可如今你为我俎上鱼肉，我只想看看，究竟如何才能叫你这张仿佛被冰雪冻住了一般的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p>

温萝转过脸来，淡淡地看向他瞬间变换了神色的脸。</p>

他佯装的凶神恶煞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像一只凶恶龇牙却遍体鳞伤的小兽。</p>

因为不安全，所以更要以最凶猛的样子面对一切，似乎这样便能隐瞒心下的脆弱不堪，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进去。</p>

她不是看不出他唇边那抹笑意的勉强。</p>

南门星活了五百年，却自出生之时便因身上流淌着的一半魔族血脉而失去了爱人的能力。</p>

这五百年的岁月并未教会他情之一字的重量，以至于他直至今日都并未意识到，他口口声声的这段话，恰恰说明了她在他心中特别的分量。</p>

以他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的性格，单单是“不敬”一条便已是死罪，更何况她更是先后解锁了“见死不救”“拔剑相向”等在他面前定然落不得全尸的恶行。</p>

可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甚至这几日里，先前断了的天材地宝再一次开始不断地送进她房中，更有甚者，此刻她还能好端端地与他在此散步赏景。</p>

只可惜他如今似乎是破罐子破摔。</p>

自从亲手扒了自己马甲之后便一心认定了她不会再继续好生待他，失去的恐惧令他瞬间竖起浑身尖刺，恶劣的言语仿佛一层坚硬的壳，将他破碎的心小心地呵护。</p>

更何况他现在压根意识不到，他下不了手杀她的真正原因。</p>

既然要彻底攻略他，她自然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若是自此便不再给他好脸色，恐怕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他，此生都难以勘悟这段令他烦躁却无解的情绪究竟来自何处。</p>

情绪似一团火，来得快，去得也快。</p>

当他过了这一阵新鲜兴趣，这股郁躁便自甜蜜的烦恼变为真正引人烦闷的思绪。</p>

到那时，若他理解不了这份感情，多半会长痛不如短痛地出手杀了她。</p>

可好脸也不是那么容易给的。</p>

南门星似一头血雨腥风之中摸爬滚打而起的恶兽，不通世故，只凭借经验和求生本能行事。</p>

虽说看起来坏了些，可若被唤起被他尘封在深处的良知善意，倒也并不一定是个纯粹的恶人。</p>

而她要做的，则是牢牢地握住那把训导的教鞭，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将他自浑噩的意识之中抽离出，明白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并非他以为的那么单调乏味。</p>

作为被他欺骗却深爱着他的傻白甜，她只要保持着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态度和距离，假意在恨意和爱意之中不断纠缠和自我拉扯，给他重铸关系的希望。</p>

以南门星自底层爬到如今地位的眼力与情商，不可能发现不了她有意留给他的“可乘之机”。</p>

如此一来，以他如今对她堪称迷恋而不自知的态度，定然会情不自禁地讨好于她。</p>

只需在他每一次隐约进步之时及时给予正面的反馈，她便可将他一步一步在情感的荒芜之中浇灌出一棵参天巨树。</p>

尤其是配上她那看似柔弱却坚定的脸，仿佛是在恼怒南门星先前的那串毫无求生欲的发言。</p>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南门星只觉得空气之间瞬间静了下来。</p>

她柔和却有力的心跳却随之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而他心口那一阵细密的酸涩之意也再一次如藤蔓一般圈圈缠绕住他的心房，一时间将他撕扯得愣在了原地。</p>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终于占据了上风，将他方才那一阵狂怒报复的冲动压了下去。</p>

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温萝微微抿了抿唇，眼睑下意识垂下遮掩住眸中情绪，淡淡应道：“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