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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p>
陆睿坐在榻上, 看着榻几上的两张纸。</p>
丫鬟们给银线除去衣衫清理伤口,发现了她贴身收着的这三张纸。</p>
一张是路引,那字迹实在不怎么样。盖的是余杭衙门里的章。该是从余杭家里偷出来的盖了章的空白路引。她的公公便是陆府大管家, 这种东西他手里便有。</p>
另一张却是休书。陆通休了银线。什么理由都没写,只写他作为丈夫,休了妻子。</p>
这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 便大体能想见在余杭发生了什么。</p>
数种情况,都与温蕙脱不开干系, 否则,温蕙若还在,陆通何敢休妻。</p>
再一张,是身契。这身契,原该在温蕙手里的。但当初在开封整理遗物的时候,刘稻家的就说缺了银线的身契。</p>
当时,陆睿就有预感。如今,果然应验。</p>
身契果然在银线自己手里。</p>
丫鬟走到次间,禀告:“她醒了, 要见翰林。”</p>
陆睿将三张纸折起收进怀中, 走到了内室里。</p>
银线受的是皮外伤,都已经上了药包扎好。她站在房中,看见陆睿, 便跪了下去。</p>
陆睿道:“陆通家的,起来说话。”</p>
银线只摇头,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p>
陆睿便在圆桌旁坐下:“好, 你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必有话说, 你说吧。”</p>
银线抬头看他。</p>
当日看到他高头骏马,大红吉服,她一口气泄了。如今真的见到他,那残存的一丝丝,又凝聚了起来。</p>
“公子!”她猛地伏下身去头磕在地上,“少夫人死得有隐情!她死得冤枉!”</p>
“公子!我去过开封见过夫人了!夫人亲口承认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p>
“公子……”</p>
银线有太多的话要对陆睿说。她要告诉他陆夫人的眼泪,她要告诉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事情不对,她要告诉他陆通一家子都参与了进去。</p>
然而陆睿抬起了眸子。</p>
“银线。”陆睿道,“住口。”</p>
银线的声音戛然而止。</p>
陆睿看着她,声音缓而低。</p>
“我的发妻温氏蕙娘,病亡于急症肠痈,安葬于余杭陆氏祖坟。”他道,“不管你听到看到知道什么,这事,到此为止。”</p>
银线呆住。</p>
“她死了。”陆睿说,“璠璠还活着。”</p>
银线呆呆地看着陆睿。</p>
这公子,从第一次见就高高在上,云端上飘着的仙人。他的头脑能装十个她的脑子都不止,他是聪明绝顶的人,是解元,是会元,是探花。</p>
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p>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p>
他……</p>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p>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p>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p>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p>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p>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p>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p>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p>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p>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p>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p>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p>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p>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p>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p>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p>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p>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p>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p>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p>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p>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p>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p>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p>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p>
这口气便泄了。</p>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p>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p>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p>
为什么,为什么啊!</p>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p>
银线觉得,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p>
只她没见识,不聪明,或许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p>
要是能有个人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好了,或者就不会这样痛苦难受憋屈了。</p>
陆睿看着这趴在地上大哭的妇人。</p>
和陆家调/教出来的精致婢女们比,银线的容貌、能力、才情都差得太多了。从她到陆家的那一天,不,甚至更早,从青州温家开始,他从来都没把这个粗粝的丫头看进过眼里。</p>
不过是爱屋及乌。她是温蕙那简薄陪嫁中,唯一一个还算像样点的,他便一直忍耐优容她。</p>
陆睿起身走到她身前:“银线,你做得很好了。”</p>
“蕙娘泉下有知,必会欣慰。”</p>
“可以了,停下吧,银线。”他轻提衣摆,蹲下身来,“就到这里吧。”</p>
“你想想璠璠,我们都得替璠璠考虑。她娘去了,她还得活在陆家。”</p>
银线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如今叫陆睿唤醒了。</p>
她撑起身体来,竟看到陆睿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她从未从这般平视的角度看过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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