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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哈哈大笑:如此,敬诺!
于是掀开蒸笼,就屉内拿出一整只猪头,摔在案上,看他如何吃法。
伍员再次施礼:更请奉献食簋两个。
专诸愈奇,随手丢过一只笸箩:乡间何来食簋止有此物。
伍员接过:如此也罢,只得将就。
于是磕去内中杂物,放置身前。又自腰间拔出解手刀来,冷气森森,光华夺人二目。左手掇过猪头,不理其烫;右手以刀细细切之,放入笸箩之内。
公孙胜早已饥馋难耐,但依然静静相候,并不急躁。专诸盯视伍员系列动作,却是越来越奇,甚至目瞪口呆。
伍员将半个猪头皆切成细条,次序排列入箩,然后掷刀在案,双手端过笸箩,递给公孙胜道:少主至那边稳坐,慢慢吃来。
公孙胜应诺,亦是双手接过,端到棚下,席地而坐,慢慢嚼食。
伍员复又拿起解手刀,将剩余半个猪头几下剁碎,将手抓起,送入口中。如同风卷残云,瞬时之间,桌上只余一堆残骨。
专诸一直目不转睛,见他吃毕,高叫一声:真是豪杰,果然好汉!
伍员听他如此称赞,微感诧异,遂就案边瓦盆中洗过双手,又扯过案上抹布擦干,然后拱手长揖,问道:好汉高姓大名,何方人氏
专诸:贱名专诸,无姓,本地人氏。英雄何来高姓大名
伍员:受人厚赐,不敢相瞒。某乃楚人伍员,字子胥,逃亡落难至此。
专诸闻说是伍员,啊呀一声,急离肉案,趋步上前,拜将下去:我道何人,有此英雄气度,原来却是申邑大夫,太师公子。适才失敬,得罪休怪。
伍员上前相扶,托而不起。不由大惊,又暗中较力,运气再扶,专诸身子稍晃,趁势起身,脸上紫气稍显即隐。
伍员:原来好汉身负绝艺,是某走眼。
专诸:微末小技,于公子面前,不值一哂。
便在此时,公孙胜已将肉条吃完,也去瓦盆中洗手,拉过抹布擦干;再回棚下,掇起笸箩,交还专诸,施礼道谢。
伍员:公子,与人无功,不可受此大惠。你可解下绦上玉环,以还肉价。
公孙胜应诺,便去腰间解绦。
专诸:伍大夫这是看不起在下,欲羞辱我耶
伍员:好汉若嫌玉环价轻,若向官府首告,倒可获赏千金,落一场大大富贵。
专诸:既是如此,某难自辩。便倾此命,以释英雄之疑可也。
说毕,忽拿起案上尖刀,便往颈中斩落,其快如风。伍子胥立刻出手,其速如电,已夹手将尖刀夺过,复插入肋下鞘中。
专诸:公子欲待怎样
伍员:如此好汉,岂可错之交臂!某愿请与子结交,拜为兄弟,你道如何
专诸闻听,喜不自胜,不答子胥之言,疾步跑回后院,请出母妻,连拉带拖,唤至伍员面前:母亲,老婆,此是我义兄伍员,楚太师伍奢次公子是也!
伍员闻此,急向专诸母亲大礼参拜,又与其妻各施半礼。更与专诸对拜,就此结义。因叙论年庚,伍员年长为兄,专诸小于三岁为弟。
专诸再与公孙胜以礼相见,欣喜若狂,杀鸡为黍,置酒相待,留义兄共宿一夜。
伍员心中有事,不敢多耽,次早辞行。专诸嘱道:吴王僚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兄宜择其贤者从之。
伍员答道:承蒙贤弟指教。愚兄安顿已毕,再来相请贤弟。
专诸送至村外桥头,兄弟二人洒泪而别。
伍员与公孙胜来到梅里,将公孙安顿于客舍,因身上盘缠用尽,只得自入吴市,以剑削竹为箫,在街市之中吹箫行乞。
可叹!中国史上历代英雄豪杰,每每欲成大事,先令其穷困落魄,历经磨难。但困顿以致沿街行乞者,乃自伍子胥而始。
伍子胥为求银钱,更求为吴人所知,由是放下贵族身段,故作狂态。乃由东至西,复自西还东,来回行于市上。边行边吹,品箫一曲,便继之咏诗一阙。便听其唱咏道: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
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奏而复咏,一连三日,皆是如此。里长为此留心,遣人报与吴市长吏。
画外音:吴市吏名曰被离,生于卜人之家,极为善相,乃为公子光心腹。公子姬光,前任吴王诸樊之子。依照先王遗嘱,自吴王夷昧薨逝,应立季札即位。然而季札依然不肯接受,再次避位逃走。季札既辞,仍该立长兄诸樊之子姬光;但夷昧之子姬僚贪恋权位,趁便子承父业,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争奈群臣皆为僚党,恨力不及。由此一面隐忍己志,一面以心腹被离为吴市长吏,嘱其谘访四方豪杰,引为辅翼。
里长来报市吏被离:有人吹箫乞于吴市,接连三日,行迹异常,故此来报。
被离闻此,心中略动,起身离衙,随里长到街市亲自来看。到于市中,果见一名落魄大汉,手执洞箫,奏而复咏,箫声呜咽,诗咏甚哀。稍辨洞箫之音,若有所思。
片刻之间,伍员已行至近前,吹箫不止。被离再相其貌,不由大惊: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真绝世之英雄也!
急上前拜揖:闻子之箫,天恨地怨;观子之貌,翻江倒海。何不入衙,以叙衷曲
伍员闻其所言,有些对着自己心思;又见其冠戴,知为长吏,便不推阻,随至衙中。
登堂入室之后,被离逊让伍员于上坐,单刀直入:我观君貌,绝非行乞之人,乃楚之亡臣伍子胥也。以子之才能,若助公子光夺回王位,则某必使吴主报子之仇,未知可乎
伍子胥见被他识破行藏,且道着心事,兼思义弟专诸之嘱,于是欣然应诺。
被离大喜,同时派出二使,一报吴王僚,二报公子光,皆说伍子胥入吴之事。
吴王僚早闻伍员大名,即命被离,引入郢都会见。被离命将公孙胜接入衙中,委人看顾;使伍员沐浴更衣,随己一同入朝,进谒吴王。
伍员既更换衣冠,立即英气逼人;一张焦黄面皮,复换作面如冠玉。上殿拜罢,吴王赐命平身,大奇其貌,并慑其威。与之共语,更知贤能,当即拜为大夫,予以重用。
子胥复述父兄之冤,吴王壮其意气,当场许诺:孤必寻机兴师伐楚,为伍氏复仇。
被离见伍员初见吴王便被重用,急遣人告于公子姬光。
公子光暗道:不好!伍员若为王僚所用,我之大事休矣!
乃入内宫,私见王僚:光闻伍员来奔,被大王委以重任,许以发兵报楚,可有此事
吴王僚:是有此事。
公子光:臣谓不可。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怨已久,长年交兵,我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匹夫之恨兴兵,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益我辱,且必寒众卿大夫之心。
吴王僚:卿言甚善,是寡人失于计算。
遂罢伐楚之议,只赐给伍员阳山之田百亩,使与公孙胜闲居于此。
姬光大喜,立即私往阳山,来见伍员,馈以米粟布帛,待以尊师之礼。
子胥拜谢:某自义弟专诸处,早闻公子贤德之名,今观果然如此。
公子光闻听专诸之名,恍然大悟:非子言及,我几忘之,真是死罪!
当即便与伍员同车共载,造访专诸之家。至其筚门蓬户,公子光丝毫不嫌,低头而入,先拜专诸之母,奉上金帛以为贽礼;后与专诸叙礼,情若兄弟。
专诸深为感动,且见义兄已为其所用,遂自述己志:某村野小人,蒙公子下顾,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
其母在内室闻此,叹道:我儿之命,付予此人矣。
公子光与伍员辞去,自此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存问专诸之母。
将伍子胥及专诸收为己有之后,公子光便一改前议,反以国家利害为辞,极力劝说吴王出兵伐楚;转而又对伍子胥许诺,必劝吴王出兵,以为伍氏报仇。
吴王以为公子光是为国着想,同意伐楚;伍子胥以为公子光大义参天,亦愿为效命。
周敬王元年,吴王僚以公子光为将,命率大军击楚。
公子光奉命,便以伍子胥为行军参议,先攻州来,就此掀开吴楚大战序幕。
吴国自寿梦之时崛起,称王自立,从此摆脱楚国附庸身份,并与之分庭抗礼。
至吴王僚在位时,距寿梦自立已有六十余年。此间两国战争频繁,互有胜负,吴国愈战愈勇,并于短短数十年间,一跃成为春秋末期南方强国。
因地势所限,吴国与楚相争,必须溯江仰攻;淮河流域且为楚国控制,故而吴国虽然愈战愈强,但却不得寸进。州来地处淮河域中心,东钟离(今安徽凤阳)、南居巢(今合肥西北),三城互为犄角,便成难以逾越屏障。故此多次吴楚之战,皆都围绕州来争夺。
此番公子光发兵,自不例外。
吴人发兵,早有谍马报至郢都。楚平王得知吴军进攻州来,丝毫不惧,下令迎击。
乃以司马薳越为帅,统率楚军,复传檄召集顿、胡、沈、蔡、陈、许六国之兵,共集七国联军前往救援。尚恐不能必胜,复使令尹阳匄总督全军。
阳匄字子暇,楚穆王曾孙,继斗成然为令尹。此番吴人来伐,子暇正患虐疾未愈,但既奉平王之命,只得带病督师。
公子光闻报楚军大举而至,为避敌锋锐,遂撤州来之围,移驻钟离,以逸待劳。
楚军既解州来之围,前敌总指挥薳越以为初战得胜,便令扎营城外,与吴军对峙。
时当夏末秋初,骄阳似火,两军皆不堪忍受,于是互派使,约定待秋凉之后再战。
未料便在此间,楚令尹阳匄病重不支,竟死于军中。楚军失去主帅,士气低落,司马薳越见此大惧,又恐吴军趁丧来袭,被迫回师鸡父(今之河南固始)。一面遣使护送令尹灵柩还都,一面休整训练三军,以备养成士气后再作行动。
公子光闻知楚帅阳匄病亡,谓是歼敌良机,便遣使上表吴王,建议决战。其表略曰:
楚虽聚六国诸侯,都是小国,且因惧楚强而随之,不足为虑。胡、沈国君年幼而躁,陈大夫夏啮虽壮勇而愚顽,顿、许、蔡憎恨楚国,不肯奉令。今楚令尹死,士气涣散,薳越出身低贱而受宠,由此政令不一。如此七国异心,不能一致对敌,楚国可胜,愿请决战。
吴王僚准奏,乃亲率中军至于前线,诏命疾向楚联军逼近,定于当月晦日发起攻击,乘敌不备,奇袭取胜。公子光奉诏,遂与伍子胥商议,如何调兵遣将,方保必胜。
伍子胥:先以部分兵力,进攻胡、沈、陈等,乱其两翼;然后集中兵力,攻击楚军。
公子光:公言甚善,依计而行!
七月二十九日,晦。吴军齐进,突至鸡父,发动攻击。
依当时列国通例,晦日不利于兵,忌于交战,故楚国联军皆都不作战备。面临吴军突袭,楚司马薳越仓猝应战,并命胡、沈、陈三军为第一阵,顿、蔡、许三军为第二阵,皆都列为前阵先锋,以掩护楚国中军。
吴王僚见此情状,便即调整战术:自率中军,公子光率右军,公子掩余率左军,分作三路退却数里,预作埋伏;却命以三千囚徒为诱,佯攻胡、沈、陈诸军。
双方交锋未久,吴国刑徒便即散乱溃退,掉头便跑。胡、沈、陈三队获胜大喜,于是贸然追击,进入吴军伏击圈中。
吴王下令击鼓,三面伏兵齐出,一举全歼胡、沈、陈军,俘杀胡、沈国君,以及陈国大夫夏啮。战役结束,吴王却命纵放所俘三国士卒,使其逃回本阵。
三国士卒侥幸得命,狂奔而回,口中叫嚷:胡君死矣,沈君死矣,陈大夫死矣!
许、蔡、顿三国君侯将领,闻听此言大惊,由是军心动摇,阵角散乱。
吴军三路主力复合,紧随胡、沈、陈三国败兵之后,乘胜擂鼓呐喊,攻入许、蔡、顿三阵。三国之军惊恐惶惧,转身狂奔,不战而溃,反而冲动后面楚军。
司马薳越适才眼见胡、沈、陈三国得胜,狂追吴军而去,岂料转瞬之间复又败回,溃不成军。于是毫无防备之间,便被吴国三路大军攻入阵内,军列瞬时崩溃。欲待止喝约束,已经不及。座驾御者不待主将传令,亦早掉转马头逃窜。主帅回走,更导致全军败退。
吴军由此大胜,乘势攻占州来。
鸡父之战大败,司马薳越一路收集残部,退驻薳澨(今河南新蔡),一面派人重新纠合六国散兵,欲待整军再战,以报前耻。
战争间隙,伍子胥向公子光申请军马,直入蔡国郧阳,寻到太子建之母,带回吴营。比及还师,便将夫人交给公孙芈胜奉养,至此祖孙重又相会。
司马薳越闻说伍子胥袭夺楚夫人入吴,仰天叹道:吾身为楚之上将,受命把守文昭关,不能缉获亡臣伍子胥,是无功也;此番鸡父之战,复丧七国之师,又失先君夫人,是有二罪也。无一功而负二罪,有何面目复见楚王
长叹已毕,自刎于军营之中。
败兵报入郢都,楚平王即悲且怒。及至令尹阳匄灵柩还都,便使囊瓦接替令尹。
囊瓦者,芈姓囊氏,字子常,是楚庄王第三子王子贞之孙。为人奸诈贪财,楚灵王时曾为车右,欲辱齐相晏婴,反被晏子辱之,身为楚人所笑。
此番既为令尹,欲要有所作为建树,以洗前耻,乃献计平王:郢城卑狭,不利大国之都。若依臣议,莫如更于其东筑一大城,比旧都城墙加高七尺,方圆增广二十余里。乃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故也;新城仍名郢,徙旧都于此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新城右臂,号曰麦城。由此纪南、郢都、麦城,呈品字形鼎足而立,联络有势。
楚平王闻言甚喜,便依其计,大兴土木。其城半年而就,楚人皆以为囊瓦之功。
沈尹戍笑道:不修德政,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倍郢城,有何益哉
未料此语被人告知令尹,囊瓦大怒:竖子以为我只会筑城,不能建立战功耶!
由此欲雪鸡父之耻,使朝中公卿大夫对己刮目相看,遂便大治舟楫,操演水军。未及三月,以为水手习熟,囊瓦便率舟师,顺江而下,直逼吴疆,耀武而还。
吴王僚闻报楚师犯边,急派公子光率舟师星夜来援,比及至境,囊瓦已还师而归。
姬光笑道:虚张声势,是色厉而内荏也。囊瓦执楚人之政,必是我吴人之福。
于是整饬边防而还,归报吴王僚。吴王闻说有惊无险,因而大犒三军。
自此之后,吴国势力渐达淮上,与楚国攻守态势易位。但其后未久,楚平王只因一件小事,激动无名怒火,再次兴兵,大举伐吴。(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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