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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修还要再问,李芊芊身后传来卫云兮柔柔的声音:“殿下,怎么了”慕容修一回头,只见卫云兮一身同样的衣裙逶迤而来。她的面容施了淡妆,越发显得眉若远山,肤白如雪,琼鼻樱口,美得如夜间的仙子降落凡间。

慕容修本心中恼火,可是见她盛装而来,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散。卫云兮见李芊芊跪在地上,扶了她起身,对慕容修说道:“殿下,到底怎么了”

李芊芊羞红了脸,委屈说道:“没什么,是我穿了娘娘给的新衣,所以殿下认错人了。”

慕容修不由尴尬轻咳一声。卫云兮笑道:“妾身还当是什么大事呢。是今日我看着过节,所以把自己的衣服给李姐姐一件。”

慕容修看着灯下的两人犹如姐妹花,可卫云兮美得翩然出尘,李芊芊美则美,少了几分灵气。他心中失笑,自己怎么会看错了呢。分明一朵是空谷幽兰,一朵不过是寻常家花而已。

他执了卫云兮的手:“没事了,用膳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卫云兮嫣然一笑,随着他上座。李芊芊就在一旁伺候布菜。一直饮到了月偏西,慕容修已微醺,卫云兮轻轻摇着他:“殿下,你喝多了。”

慕容修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影子都是双重的。他笑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腿却绵软,不由一下子跌坐在椅上:“本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醉了呢……”

卫云兮看着他醉意浓浓,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侍女道:“随我去拿些清水和面巾给殿下醒醒酒。”

她说完,就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月色寂寥,慕容修伏在桌上,脑中晕乎乎的。许久,有人推他:“殿下……”

他竭力抬起眼来,看着面前是是而非的面容,握住她的手道:“云兮,你……你来了。”

那人手颤了颤,想要挣脱,慕容修却更紧地握住她,醉后口气急了几分:“云兮,你要去哪里”

他的手那么紧,把她一把拽在怀中。他靠在她的肩头,喃喃自语:“云兮,我知道你心里是恨着我的,我都明白……”

“云兮,孩子没了,你一定很难过,我知道当时我应该告诉你真话的……”

“云兮,听到你说有孩子的时候,我应该告诉你,我也是很喜欢……”

“云兮,为什么我到了你的面前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呢……”

他喃喃自语的话落入身边的人耳中,她慢慢放软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云兮不会再怪殿下了。殿下,去歇息吧。……”

她扶着慕容修慢慢离开亭子。有风吹过亭间,一抹清冷的身影立亭边花木扶疏处。风灯明明灭灭,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开,面上已是泪痕蜿蜒,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不再是当初初嫁王府时候傲骨铮铮的卫云兮;她也不再是听闻有孕,就欢喜得天地都圆满的卫云兮了。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卫云兮,她是清云公主!是慕容拔千方百计要除去的前朝余孽!她和他是仇人!

她木然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转身却不由怔祝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抹比冷夜更清冷的身影。他披着一身寂寥月光缓缓而来。他的面目显露在月下,苍白而魅惑。

“你……”卫云兮诧然后退一步:“殷统领怎么来了”

殷凌澜走上前来,扫了亭中的杯酒狼藉,淡淡道:“明日即将出京,我来知会建王殿下一声可安排事宜。没想到却都瞧见了。”

他站在她的跟前,手指轻抚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给你的幻香你给他用了”

“是。”卫云兮冷硬别过脸去:“殷统领想要揭发云兮吗”

殷凌澜看着她眼中犹带着倔强的神色,这么熟悉。他忽地笑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清云公主。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我给你幻香自然不会去揭发你。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眸色平静如水:“现在去阻止还来及。”

“不。”卫云兮冷冷地道:“李芊芊一定会成为慕容修的夫人。”

“找一个可以操控的女人,你以为就能在王府中安稳几分吗”殷凌澜皱了漂亮精致的眉弯,不赞同地道。

卫云兮不愿与他说,她冷冷从他身边而过:“殷统领不会明白的。”

她翩然而过,撩起一股淡淡的幽香。殷凌澜看着她要离开,忽地他眉心一皱,手迅捷一探飞快抓住她的胳膊,一向冷淡的语气中也带了沉怒:“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他的手那么用力,捏得卫云兮脸上忍不住煞白几分。她咬着牙狠狠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你管

殷凌澜看着她的挣扎,一双黑白分明的冷眸扫遍她的全身。忽的,他眼瞳中猛的一缩,一把拽下她腰间的荷包,盯着卫云兮的眼睛,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我说了不要你管被人窥破的羞怒令她脸上猛的涨红。

殷凌澜把荷包放在鼻间轻嗅,半晌,他把荷包丢在她的脚边,笑意很冷,冷得卫云兮心中打颤:“这是麝香。你不想要慕容修的孩子。可是你可知道这麝香带多了,你以后就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卫云兮终于从他的铁腕中挣开,她看着面前殷凌澜,自嘲一笑:“是,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月色下,她的面容那么美,却是那么绝望:“我不想要生下他慕容家的孩子!我我的孩子……是注定不会出世的,他是被上天诅咒的!诅咒我这个不知耻的娘亲怀上了仇人的骨血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软倒在地上。月藏入云间似也不忍见她这样的悲伤。殷凌澜看着她的痛哭,许久,他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轻轻覆在她的身上,淡淡道:“别哭了,我说过我会助你。这麝香……不要用了。不要为了报仇把自己后半生都赔了进去。”

他身上的披风是用轻软的紫貂皮毛做的,带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他面容如那日初见那么清冷如魅,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救赎。可偏偏她猜不透他为何而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出困境。

卫云兮抬起泪眼,怔怔看着他流泪:“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你我曾是故人。还需要问为什么呢”他的眼眸盛满了月光,那么清澈的眼眸,亮得她无法直视:“既然你不爱慕容修,等事成之后,我带你走。”

带你走。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如昔,仿佛说的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小事。

卫云兮眼中亮了亮,可是很快眼中的亮光慢慢湮灭。这已经是她能得到最好的承诺。带她走,离开这个王府,离开这个南楚,离开这一切。可是终究是妄想,他是龙影司的统领,身中不知名的剧毒,受制于人。而她早就泥足深陷在王府中,心中有仇未报,走根本无从谈起。

两人陡然沉默下来。她身上披着他给的披风,那么暖,可是想起未知的前路,她心中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凄苦。

“多谢殷统领。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卫云兮心灰意冷地道。

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他:“殷统领别着凉了。”她见过他毒发的骇人,。

殷凌澜接过披风,淡淡问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不,我相信。”卫云兮转过身,美眸幽幽:“我相信殷统领的本领,我也相信总有一日我可以报仇。只是我不相信老天。”

她冷冷一笑:“且走且看吧。看老天要给我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她说完,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前。殷凌澜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荷包,渐渐捏紧……

……

第二天一早,慕容修醒来,侧身一抱,身旁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容。他猛的一惊,直起身来,怒道:“你怎么会到了本王的床上

李芊芊拥着被子起身,羞红着脸:“昨夜殿下……殿下……”

慕容修看着床上点点红迹,竭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但是寻遍脑海都想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和李芊芊在一起的。

李芊芊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又低低唤了一声:“殿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殿下要启程了。”

慕容修心中又是气又是恼,但是看着时辰已不早了,他连忙起身,铁青着脸唤来侍女进来伺候。李芊芊忍着不适起身,想要伺候他更衣。

慕容修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滚

李芊芊被他吓了一跳,不得不退了下去,眼眶不由自主都红了。昨夜那么缠绵,今早却冷如陌路。

慕容修穿戴好,大步离开了这个屋子。一出房门,他想了想,冷着脸走入偏院。卫云兮已穿着打扮妥当,正与小香商量带什么去明华寺中。

她见慕容修冷着脸进来,心头一颤,但是很快笑着迎上前去:“殿下,该启程了吧”

慕容修看着她一无所知的面容,眼中疑惑掠过,他冷声对小香说:“你们且退下,本王有事要问问侧妃。”

小香不敢再问,连忙退下。房中只剩下卫云兮与他两人。

卫云兮看着他脖间可疑的红痕,眼中掠过些微的黯然,柔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慕容修冷笑,一把抓着她的手腕,狠狠拉近:“说!昨夜本王怎么会睡在了李芊芊的床上若不是你授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这样做

他眼中的怒火熊熊,几乎要燃烧尽了她。卫云兮只觉得手腕剧痛难当。她眼中猛的睁大:“昨夜……殿下不是去了王妃处吗”

“你就编吧!昨夜本王明明记得是在亭中与你喝酒的!怎么会去了王妃处慕容修眼中皆是不信,冷笑怒道。

卫云兮眼中水光泛起,点点泪水滚落:“昨夜殿下是与妾身喝酒的。但是后来殿下喝醉了,妾身去拿了清水和面巾想要给殿下醒酒,可是一到亭子,殿下已经不见了。后来……后来妾身去问,她们都说殿下叫李姑娘扶了去王妃处了……”

慕容修见她泪水涟涟,不由松开了手。卫云兮说得言之凿凿,容不得他不信。难道是昨夜自己喝醉酒把李姑娘看成了卫云兮不成他不由皱起了剑眉。

卫云兮轻抚着手腕,低了头:“殿下当真和李姑娘……”她清丽的面上泪痕点点,依在了慕容修的怀中:“殿下,怎么办呢……”

慕容修心乱如麻,他推开她:“等上香回来再说。你准备一下,随御驾出行吧。”他说着匆匆离开了。

卫云兮擦干眼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唇边渐渐溢出冷冷的笑。

李芊芊红着眼扑了进来,跪下泣道:“娘娘,怎么办呢殿下不会喜欢我的。”

卫云兮轻叹一声:“当初我问你可愿留在府中,你说愿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且再问你,你还是愿意留在府中吗”

李芊芊怔忪半天,终于咬牙点了点头:“我愿意。”

她说罢,凄然一笑。他的俊美,他的冷酷,他那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还是昨夜那醉后低喃显露的脆弱。他一遍遍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说着永远也不会在清醒时说的话。她的心就软了……

卫云兮扶起她来,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微微一笑:“放心吧。殿下不是不负责的男人。他一定会娶你为夫人的。”

李芊芊这才破涕为笑。

御驾出行,慕容修领着精挑细选的三千禁军随着出了京城,御驾之后是朝臣们的马车和家眷。卫云兮独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汇入了这滚滚的仪仗队之中。一路上她异常沉默。耳边还传来李芊芊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说,我愿意。

她的眼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爱恋。

慕容修,是个可以令很多女人爱上的男人吧。卫云兮自嘲一笑,可是他和她一开始就是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言以对。滚滚车轮碾过平整的御道,向着几百里之外的明华寺而去。

……

御驾在傍晚到了明华寺中,卫云兮随着周燕宜一行宿在了寺旁的别院中。一番收拾整理,直到了用过晚膳之后,慕容修还未回来。卫云兮靠着门边,看着那一轮圆月慢慢升起。山寺依山而建,夜间听得山风簌簌而过,空气中多了几分山间的清新,没了白日的热,反而令人觉得寒气渐渐升起。

“娘娘,安歇吧。殿下说不定因为军务缠身,所以无法前来。”小香安慰道。

卫云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今夜他不会再回来了。”慕容修不是没脑子的武夫,他即使抓不到她的把柄,但是心中一定还是有疑惑的,心中也一定还是怨恨着她的。

“我做错了吗”她喃喃自问,山风吹拂而过,轻轻的声音很快消失无影无踪。这是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她千百次午夜梦回追问自己而得不到答案的疑惑……

……

寂静深夜,山寺也沉入睡眠。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百尺山崖山风猎猎,一个人影独坐枯树边,看着那凛凛山崖,一口一口喝着闷酒。酒入喉,辣的,呛得眼中流下泪来。坚毅的面容却有了白日未见的脆弱。慕容修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狠狠把手中酒壶掷下。

“卫云兮!卫云兮!卫云兮*—”他不停地咬牙念着这个名字,一字一字,爱恨交织,再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久,他踉跄转身,却不经意对上那不远处站立的一抹清冷人影,他手中执着一盏风灯,灯火昏黄,明明灭灭,映得他的影子也影影憧憧,看不分明。

慕容修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本王竟不知殷统领有窥视别人的癖好。”

殷凌澜慢慢走来,他把风灯挂在树枝上,临风而立,声音清冷而飘渺:“借酒浇愁,建王殿下难道有难以决断的心事”

慕容修踉跄向山下走去,风中传来他的冷笑:“不要你管

殷凌澜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身影,轻声道:“本司前来是告诉殿下,有一个绝好机会在殿下面前。”

慕容修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殷凌澜,凝声问道:“是什么机会”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一张细长的纸条,递给他,淡淡道:“再过大约十日,北汉的使团要进京与南楚修好求亲。求亲的是北汉闻名的大将军,异姓王——萧世行。”

慕容修只觉得手中的纸条顿时有了千斤重,他不由诧异抬起脸来:“萧世行

殷凌澜点头,明灭的灯下,他的面容如素纸,可是一双深眸却在灯火下流光如幻,声音更是随着山风飘忽:“萧世行——被誉为北汉不败的战神,当时建王殿下与北汉交战之时,萧世行被北汉皇帝所忌惮,一道圣旨派往了西南平定蛮夷百族之乱。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北汉朝局动荡,他亲自坐镇北汉京师,所以北汉才能虽败却不乱。这一次北汉派他前来,已是先显示了诚意,也是给我们南楚一个提醒:北汉还没输,还有萧世行。”

山风越发大了,猎猎而过。两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萧世行这个名字这几年对南楚来说并不陌生,他是赫赫有名北汉名将,因战功卓著被北汉皇帝封为异姓王,世袭罔替。他年少成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不夸张。南楚与北汉年年有战争,打打合合,可自从萧世行领兵北汉之后,南楚只有败从未有胜,直到一年前慕容修亲自领兵,三战定了胜负,把北汉铁骑赶回了呼尔山北,在北汉控制下的五郡从此回归南楚,这才重新让两国得以平衡。

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国内朝局动荡不安,南楚国内亦是周皇后外戚专权,矛盾重重,此时两国的修和求亲,势在必行。

慕容修就着昏暗的光线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密信,半晌才问道:“殷统领如何说这是本王的一个绝好机会”

殷凌澜拢了拢狐裘,轻叹一口气:“建王殿下应该明白,殿下与萧世行两人境况相近,他为北汉皇室所忌惮,殿下为周皇后所防,施展不得拳脚。这才是两位的共同点,可以取长补短,从而搅乱天下大势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是一字重比千斤,慕容修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的殷凌澜。对龙影司,他心底深处或多或少是看不起的。对于只会谍报、暗杀和以血腥手段恐吓和驯服人心,总是不见得是有多光明的人能做得出的。可是偏偏这一番话却是由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说出。

他说,天下大势。四个字犹如在黑夜中破开的一道光亮,顷刻就给了他眼前这一场困局加入了更加微妙的因素。

慕容修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厉目盯牢殷凌澜:“你的意思是……”

殷凌澜并不回答,他看着在黑暗中起伏的山峦险峰,如黑暗中潜伏着的一只只巨兽,许久淡淡道:“风大了,也许将要变天了。”

他说罢,慢慢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下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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