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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寺前遇刺

大年初一,皇帝照旧例要去礼佛上香,慕容修是武将出身,习惯了征战杀伐,对这种繁文缛节的事向来没有十足十的诚心,快到了午膳时分才准备妥当。卫云兮已接受了众妃嫔的恭贺,于是带着宫人前去御书房恭送皇上御驾启程。

南楚的天气四季分明。年关一过,天已有了放晴的迹象,大片大片的铅云不再沉沉压在天际,触目所见宫阙重楼也亮堂几分,奢华延绵,似一眼也望不到边际。卫云兮一路行来,十二副大红宫装逶迤拖过干净的宫道,明晃晃的金丝刺绣刺眼欲盲,宫人纷纷如风吹草折,跪拜行礼,他们眼中流露的是艳羡与说不出的敬畏。那是对当权者发自内心的盲目的崇敬。

卫云兮眼梢皆是淡淡。从前她是帝后的掌珠,一切都似理所当然,可今日看来,这样卑微的眼神一旦反目将是多么可怕。所以她的父皇母后才会死得那么凄凉,落得身首不得合葬的下常

她来到御书房,却见远远走来两人。当先一人身影修长,重紫貂裘,面色雪白。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殷凌澜,在他身后是不离左右的华泉。她顿住脚步。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只知他送了萧世行离京。却不知他竟半途折返,回了南楚。

千里雪路,他赶在了新年第一天进得宫来。

卫云兮看着他走到了玉阶之下。殷凌澜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跪下:“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她在后宫如日中天,他在朝堂权势滔滔,两人看似已泾渭分明,再也毫无关系了。

卫云兮点了点头:“殷统领回京了。一路可顺遂”

殷凌澜轻咳一声,垂了眼帘:“都很好。”他步上玉阶,走到她身边。卫云兮美眸掠过他清冷的面容,遂心中无声轻叹一声,转身走进了御书房。

慕容修见两人前来,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卫云兮低头道:“臣妾是来恭送皇上出宫礼佛的。吉时已快过了,皇上该起驾了。”

慕容修无所谓一笑:“不过是礼佛而已。不在乎这一刻半时。”他想了想:“你若无事,与朕一起去吧。”他看着一旁沉默的殷凌澜,又道:“再说有殷统领护送,一切可安心。”

卫云兮淡淡一笑:“皇上说得是。臣妾遵旨。”

她的坦然令慕容修结结实实一怔。他不由眉眼深深地看着她的面上,但是却半分也看不明白。

御驾离宫,龙撵悠悠晃晃,令人昏昏欲睡。慕容修依然在看着奏折,只是这身边时常有暗香扑鼻,心旷神怡,比清冷的御书房多了几分旖旎风光。卫云兮在一旁低头为他整理散在一旁的奏章,那一低头的楚楚韵致摄人心魄。

他放下奏折,忽的恍惚,现在的慕容修已不同以往。他什么都有了,皇位,美人,甚至权臣亦在他股掌间,不敢轻易生异心。他手中的大军十几万,镇守各要塞重镇边关,现在的他还需要什么手中拽得越多,可为什么偏偏心中却觉得空空荡荡。

“皇上在想什么”卫云兮抬头问道。

“没什么。”慕容修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缩,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低了头。半晌,他漫不经心道:“殷统领曾经救过你,你找一日好生谢谢他。”

卫云兮手微微一顿,半晌才道:“皇上代臣妾谢他吧。臣妾身上一切都是皇上赐的。”

她话音刚落,微凉的手就被他握祝她不由抬头,对上慕容修深不见底的眼眸:“可是朕要你亲自谢他。谢过他,你与他过往瓜葛便要统统斩断。”

卫云兮看了他一会,忽的一笑,缩回手:“臣妾进宫便是与他没有了瓜葛。皇上多心了。”

真的是他多心吗慕容修看着她妆容妥当的面上浅笑如花,只能暗暗捏紧了手掌。

“当真”他问。

卫云兮淡淡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当真。”

“那从今日起,若你违背了你的誓言。你当如何”慕容修再问。

卫云兮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美眸中水光潋滟,轻声道:“臣妾已无路可走,皇上相信吗”

“信。”慕容修冷峻的面容终于和缓。他一笑,拉她入怀。她终于折断她一身傲骨,折断她欲飞的翅膀,只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御驾很快到了京城中最大的荣华寺。皇帝第一日来上香礼佛已是延续十多年的惯例,荣华寺前人山人海,百姓们倾城而出只为看一眼圣上真容。不多时,御驾停下,慕容修握着卫云兮的手缓缓步出龙撵。四周一切嘈杂的声音刹那间无声无声。那一张倾城面容在天光下若九天玄女下凡,人人都道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长得倾国倾城,如今这盛装而出,当真觉得女子之美最美也止于此。

慕容修微微一笑,深眸看定身旁万人瞩目的卫云兮,第一次觉得这烦人的礼佛也有了别的趣味。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起,慕容修刚踏上宫人铺就的红毯,身后就无声无息地走来殷凌澜。

他靠得很近,用只有慕容修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有杀气

慕容修浑身一凛,深眸陡然犀利扫向四面。可是这四面百姓济济,谁才是那怀揣杀人心的刺客他意欲何为谁人指使是皇后周氏的乱党余孽,还是远离京城前往皇陵守灵慕容云布下的一局……

是谁曾冷笑如癫如狂,一声一声清晰如昨。

“……龙影司那么好用,诛杀叛党,手段狠厉。如今变乱初定,殿下也十分头疼,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后周氏的叛党,藏了多少对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贼……”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后,就会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头都要疼了……”

……

他猛的怵然而惊,不由握紧了腰间藏着的一把软剑。他看向一旁的卫云兮,她却是无知无觉,只慢慢走在他的身边。

“向前走,不必张望。微臣自会保护皇上。”殷凌澜淡淡道。

慕容修自嘲一笑:“看来朕又欠了你一瓶解药。”

他说罢握着卫云兮的手慢慢向前走。寺门就在前方,僧人跪地迎接圣驾,梵音缭绕。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谁可知道这每一步都是致人死命的绝杀。慕容修不由握紧了卫云兮的手。卫云兮抬头看她,微微一笑。

帝妃两人走过红毯,缓缓走寺门,不过几丈远,慕容修却觉得走得毫无尽头。终于来的到寺门前。住持方丈携僧人躬身上前,宣了一句佛号:“皇上诚心礼佛,敝寺甚感荣耀……”

他话音未落,慕容修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光亮一晃,一柄寒光似水的软剑破开眼前慈笑的住持身体疾刺向慕容修。这一突变毫无征兆,慕容修想要避开可是已是来不及。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刹那,在慕容修身后无声无息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握住住持心口的软剑,猛的一折,那柄软剑就改了方向。

“走殷凌澜冷喝一声。慕容修急忙拉着卫云兮往后退去。殷凌澜身后的华泉猛的清啸一声,抽出长剑,刺向躲在住持身后的僧人。那僧人手中的软剑被殷凌澜扣住不放,想要拔出却犹如生铁铸就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他猛的一推已然气绝的住持,飞快向后退去。

变乱忽起,跪地诵经的僧人们吓得面无人色,四面的百姓更是惊骇万状,纷纷四散惊逃,把寺前堵得水泄不通。卫云兮被慕容修紧紧抱在怀中,睁大眼睛看着在前面与刺客缠斗的华泉。

四面御前侍卫涌来把慕容修团团围在其中,大声喝道:“有刺客!有刺客

“护驾!保护皇上

殷凌澜把已气绝的住持放在地上,深眸紧紧盯着四周。龙影司的护卫们飞身而上,加入战团。有御前侍卫驱赶僧人入寺中,僧人们却似受了惊吓,四散逃跑。有的逃到了慕容修跟前大呼:“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慕容修薄唇紧抿,正要开口,那些僧人忽地眼中突现冷色,猛的冲向他。几个站得近的御前侍卫们不提防猛的被砍翻在地。又是一个圈套!刺客不是藏在百姓中,原来统统藏在了僧人中!谁能想到那素日诵经念佛的僧人会突起发难

慕容修怒道:“僧人犯上作乱,给朕格杀勿论

卫云兮心中一震,只见眼前血雾蓬起,染红了百年寺门前。在重重血雾中,殷凌澜巍然不动。他就独自一人站在这一群哀嚎遍地的僧人中,微微垂了眼,似心神已不再这里。龙影司护卫们团团围住四面,与御前侍卫们一起挥剑格杀僧人。

卫云兮被慕容修拖着向着寺中而去,在仓促中,她看见有一个已走投无路的僧人扑倒在他的脚下,连连磕头。他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见,就只见殷凌澜轻轻摇了摇头,身后一把寒刀已把那僧人扑杀在他跟前,一蓬血洒落在他的脚下。他眸色未动分毫。

卫云兮心中一寒,还未及惊呼,人已被慕容修拖入寺门中。沉重的寺门被御前侍卫吃力关上,把一切杀戮关在了寺门外。

荣华寺寺门前的刺杀终于尘埃落定。一干僧人连同那德高望重的住持皆死在寺门前。一场盛事到头来成了一场令楚京人心惶惶的屠杀,这一场刺杀波及无辜甚众,在寺门前原本想要高高兴兴一睹圣颜的百姓们踩死踩伤几百人,哀嚎痛吟的声音为这南楚新年第一天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慕容修在宽敞的禅房中怒而来回走动,卫云兮看着他频繁走动的身影,只抱着自己安静地缩在了蒲团上。有侍卫形色匆匆前来禀报外面如何如何,慕容修时而点头时而暴怒。终于一切都安静。禅房的门被人推开,殷凌澜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卫云兮,这才跪下道:“启禀皇上,刺客已肃清。皇上可以起驾回宫。”

慕容修余怒未消,怒道:“查!要彻查!到底是谁藏在了荣华寺中想要朕的命

殷凌澜神色未动,淡淡道:“遵旨。”

他还未起身,慕容修猛的逼近他清冷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彻查,明白朕的意思吗”

殷凌澜看着他半晌,才道:“微臣明白。”

慕容修看着他转身离开,这才坐在了蒲团上。他一回头,就看见卫云兮素白的面容。她安静得令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他忘了变乱之时她也在自己身边,亲眼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

“过来。”他眸色放缓,朝她伸出手。

卫云兮温顺地靠在他的胸前。慕容修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发,忽地问:“你觉得是谁想要朕的命”

卫云兮摇头:“臣妾不知。”

慕容修深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管是谁,朕绝对不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卫云兮看着他冷峻如刀削的侧面,红唇微微勾起嘲讽,这南楚的天地想要杀他慕容修的人多如牛毛。他能杀得尽

御驾到了夜间才到了皇宫中。慕容修匆匆回了御书房。卫云兮恭送他离开,这才起身。她正要上凤撵,忽地看到一袭清瘦身影缓步而来,不由顿住脚步。

夜色如墨重染,凤撵边挂着的宫灯明明灭灭,照得他的面容也不真实。他捂住唇,抑制住咳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睛道。

殷凌澜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卫云兮忽地出声唤道:“殷统领请留步。”

殷凌澜转身,静静看着她。

“有的僧人明明不是刺客,你为何不饶他们一命”卫云兮美眸幽幽地看着他:“殷统领实在不必如此妄开杀戒。”

殷凌澜听罢,轻抚裘衣上似水滑鉴的长袖,慢慢道:“是不是刺客,死了才能让我相信。娘娘不必操心这等小事。”

“那其余僧人呢殷统领打算怎么办”卫云兮盯紧了他的眼眸,追问道。

殷凌澜抿紧薄唇,半晌才道:“皇上说了,要彻查。”言下之意便是要严刑逼供,宁杀三千不纵一人。

卫云兮陡然觉得心冷,眼底的失望弥漫上来。她不明白他分明可以慈悲的。可偏偏他要染上一手杀孽,惹上一身骂名。龙影司的威名一日比一日更盛,他的杀孽一日日无可救赎。

殷凌澜抬头,清冷的眸子如暗夜那一颗遥远的星子,这样冷魅的殷凌澜她从未见过。他定定看了她许久,终于慢慢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

他说罢转身离开。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陡然无言。

“我的杀,是为了你的不杀。”

风中无声回荡着他这一句。她茫然四顾,遍身寒意袭来,这南楚新年第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滑过。

……

荣华寺的刺杀满朝俱惊,慕容修连下三道圣旨,京畿四门紧闭,连日搜查刺客。龙影司护卫皆出动,楚京处处可听惊叫惨呼。过年的氛围皆无。刑部牢房一夜之间爆满。有激愤的百姓连夜长跪在刑部门前,伸冤叫屈。

龙影司草菅人命,成了楚京中人人痛恨的对象。只要看见龙影司的龙纹锦衣护卫从街上骑马飞驰而过,就有多少双眼睛含恨盯着。可偏偏殷凌澜仿佛无知无觉,依然纵容手下“彻查”,似乎非要把这翻了无数遍的京城再翻个底朝天。荣华寺一夜之间灭寺,往日京城香火第一旺盛的寺庙终于寺门洞开,可闻鬼哭。

卫云兮在长明宫中听着秦七打听来的消息久久不语。殷凌澜以杀来立威,以杀来令胆寒的他的人更恨这个皇朝!。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有宫人上前来,禀报道:“启禀娘娘,卫将军求见。”

卫云兮一怔,不由站起身来,失声问道:“是谁

“是卫将军。”宫人恭谨回答。

卫云兮连忙道:“快请!快请

不一会,卫云冲匆匆而来。如今他官至三品,着的是朱红色绣黑豹武将服,身姿笔挺如标枪,行走间轻而灵敏。他犀利的眼眸看了一眼卫云兮,这才跪下道:“微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卫将军请起卫云兮急忙上前道。

卫云冲看着她眉间殷切,恨意满胸的心中忽地莫名微微一涩。是什么改变了彼此的模样,是什么把恨意悄然埋下,从此相隔天涯。

十年前,她不过是被剧变惊哭不肯睡去漂亮的瓷娃娃。

他,也不过是初初长成的少年,无忧无惧,天地不怕。

……

“卫将军,请坐。”卫云兮出声打断他的出神。。

卫云冲坐下,端起宫人奉上的茶,慢慢道:“父亲让微臣来看看娘娘,不知娘娘那日可否受惊。”

卫云兮心头一暖,摇头道:“本宫没事。让父亲大人和卫将军担心了。”

卫云冲勉强一笑:“没事便好。”

他说罢就沉默下来。卫云兮看着他神色不属,抬起美眸看着卫云冲的面上,又问:“卫将军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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