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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心已成殇
萧世行即刻动身,因事发突然,行色匆匆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向北汉京都而去。可是出发那一日十几骑玄衣龙纹的龙影司又忽然出现,沉默地护送左右。看来殷凌澜是决定护了萧世行了。卫云兮看着那山路上远远消失不见的人马,这才收回目光。
一回头挽真正在身后。卫云兮垂下眼帘从她身边走过。这几日来挽真总是在她身边跟随,仿佛用无言的眼神在求她回头。
“卫小姐挽真看着她又要离开,忍不住唤住她。
卫云兮回头,素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挽真姑娘想要说的话,我已经回答了你。以后不要再问了。”
“公子真的很不好挽真红了眼圈:“看在往日的情意上,卫姐姐难道不愿看他一眼吗”
卫云兮心口微微一颤,半晌才问道:“他在哪里”
挽真眼中一亮:“公子前日回到了云仓城中。”
卫云兮沉默半天,忽地冷冷地笑:“那他为何不来”
“这……”挽真忽的语塞。
卫云兮轻笑,眼角的泪却缓缓滑落:“他是无颜来见我,还是另有安排你和我都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
她说着回了屋子,只留下挽真呆呆立在当场,不知要说什么。门口走来外出方归的东方晴。
东方晴一身药味,神情疲惫。她看见挽真在山庄里,眼露惊讶:“挽真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挽真眼中的泪滚落,她蹲下抱头哭泣:“我没用!不能说服卫小姐去看公子一眼。”
东方晴叹了一口气,扶起她,叹道:“看了又怎么样,看了更加伤心。殷公子瞒着卫小姐也是为了她好,唉,流觞黄泉……你家公子撑到了今日真的已算是不错了。他心愿既然是如此,你何必又令他们两人伤心难过呢”
挽真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出了庄子。
东方晴叹了口气,身后声响忽动,她回头不期然看见华泉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她脸露无奈:“好啦,我去配药。你别催得那么紧,我万一累死了怎么办”
“东方小姐要是死了,华泉也会一命抵命,给东方小姐偿命。”华泉抱着剑,一本正经地说道。
东方晴一怔,秀丽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两个大大的笑涡。她瞪了他一眼:“谁要你偿命!烦死了,天天跟着我
华泉冷不丁看着她初绽笑容,一时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惑,竟出了神。东方晴看着他呆呆看着自己的脸,忍不住红了脸,扭头就走。走了老远,却看见华泉还在原地呆愣,忍不住红着脸一跺脚,低笑:“真是个傻子
……
远远群山,巍峨雄奇。再也没有了楚地秀美清丽。终于离开那个地方,再也无法回去的故地。殷凌澜淡淡收回目光,忍不住捂住薄唇轻轻咳了起来。
“公子,该吃药了。”挽真红着眼,端上苦涩的药汁。
殷凌澜看着乌漆漆的药碗,皱了眉心,冷冷道:“拿下去,我不吃。”
挽真急了,眼中带着哀求:“公子,这是东方姑娘开的药,一定要吃的。”
殷凌澜想要说什么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脸色惨白,一身玄色狐裘拢着瘦削的肩头,越发显得他人伶仃难支。不过短短两个月不到,他已病骨支离。
“没有用的,拿下去殷凌澜边咳边喘息地道:“我不吃药
挽真还要劝,他眼中猛的掠过怒气,一挥手狠狠打落眼前的药碗,怒道:“我说不吃就不吃,给我滚
挽真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怔,一地的碎片狼藉,滴滴答答,凄凉而无奈。
殷凌澜捂住苍白的唇,边咳边冷冷地笑:“吃了做什么……吃了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总之都一样……”
“你就想看着我多活一天不痛快么”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挽真听着他尖刻自伤的话,忍不住哭了起来:“公子,为什么不去找卫小姐。公子只要解释她一定肯听的。她说她不怪公子,她不再怪公子了……”
殷凌澜漆黑的眸中一亮,若天边燃亮了晨曦,可很快那光彩就黯淡下来。他边咳边轻笑道:“就这样才好。若哪天她知道我就要死了,她怎么可能好好地待在萧世行的身边。我辛辛苦苦一路走到今天,为的不就是她能……”
他说罢胸口浊气上涌,“呕”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泛起青色。挽真看得怔住,房门口刚好走来东方晴,她一见大惊失色,几步冲上前,拿出银针飞快插上他周身大穴,这才止住他体内汹涌的血气。
她气得脸色发白,手中银针不住颤抖,边下针边怒道:“你想死早点说一声,本小姐弄一剂安魂让你死得痛快一点,省得浪费本小姐一干珍贵药材
她骂完,又等了一会这才拔去殷凌澜身上的银针。因她心中带着气,拔银针的时候故意下了重手,令殷凌澜脸上多了几分痛楚之色。
跟上来的华泉看得眼皮直跳,正要再劝,东方晴凶巴巴地瞪着他:“走啦,还得换药方!前几日的心血都白费了!简直是气死我了
华泉不敢顶撞她,连忙跟着东方晴走了。挽真看着殷凌澜的脸色渐渐平静,不敢再哭,连忙收拾狼藉。殷凌澜吐血伤了肺腑不能动,挽真扶着他靠在锦墩上,又拿了厚毯子密密地为他盖好。
殷凌澜看着窗外积雪消融的景色,忽地道:“挽真,你若是把我当成你的主子,此间事不可对她说一个字
挽真不敢再违逆他,含泪低头点了点头。
“下去吧,我要歇一会。”殷凌澜倦然闭上眼,沉沉睡去。
挽真含泪退了出去,关上房门,走了老远这才靠在廊柱边泪流成河。苍天何其不公,明明解了流觞黄泉的毒,可是终究还是太晚了。流觞黄泉的毒已经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反而因为骤然解毒,他体内中一直与寒毒抗衡的内力再无束缚,充沛的内力和破损的身子成了两种极端,令他无法承受,迅速消瘦下来,病体支离。
东方晴断言他活不过三年。
三年,只有三年!
这三年还非得是寻一处山水绝佳之所平心静气,不可妄动心神,不可伤心动气才能偷得这三年的天命。可是这才两个月不到,他郁结于心,四处奔走,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
“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华泉走来。挽真抬起头来,哽咽道:“怎么办公子决意瞒了卫小姐。卫小姐又心里怨着公子,可是我瞧得出来的,只要公子去见卫小姐,多说几句好话,卫小姐一定不会一直恨着他的
华泉素日木然的脸上也带着黯然,他缓缓坐下,许久才道:“公子对我们有大恩,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吧。”
挽真听了,又哭了。
……
山庄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萧世行去了三四日,也不知那边京城局势到底如何了。卫云兮定下心来,在山庄中休养。精神气恢复不少,面色亦是好看许多。只是每每看着那园中一株光秃秃的墨梅,一看就是大半天。这株墨梅因没有好生养着,听山庄中的侍弄花草的花匠说已有了五六年不曾开花了。她拿了花铲又借了花剪,开始修剪这一株墨梅。
“娘娘!娘娘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叫声。
卫云兮恍然回头,只见一道娇俏的身影飞奔而来,待她跑到近前,卫云兮这才认出她来。
“小香!你是小香卫云兮不敢置信。
“娘娘,还有奴婢。”在小香身后传来阴柔尖细的声音。卫云兮一看,只见秦七走来。
“娘娘,奴婢终于见到了娘娘小香高兴得眼泪汪汪。卫云兮看看她,再看看秦七,忽地问:“谁带着你们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心口砰砰直跳。
秦七高兴道:“是殷统领。”
卫云兮浑身晃了晃,扶住心口,半晌才问道:“他,在哪儿”
小香看着她脸色不对,怯怯地道:“殷统领送奴婢等到了山庄门口,说等等就走了。”
卫云兮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猛的一击,眼前一黑,不由扶着那株墨梅,半晌才惨然一笑:“好,好,果然被我猜中了。”
她说着好字,只是那一字一句森冷吓人。小香素来是不明白她的心思,见她脸色剧变,喏喏不敢接口。秦七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卫云兮不看他们,转了头慢慢地回了房,眼前迷迷蒙蒙,泪似又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她自嘲一笑,这眼疾看来越来越重了。她走走停停,半晌才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一段短短的路,却似她平生最难以走完的一段路。她停下脚步,扶着院门,忽地眼角撇到一抹玄色背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两相对视,千言万语却是无言。他眉眼如墨画,清冷难言,一身浓灰重裘,墨发用紫金冠束住,一如往昔雍容贵气中带着无边凉保他站在院中不知在看什么,身影萧索。仿佛他还是他,那威慑南楚的龙影司殷凌澜,未曾变过一分。可是她分明看出他消瘦了许多,病色恹恹,带了几分她看不明白的厌倦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垂下眼帘转身就走。
卫云兮扶着院门边,看着他走过身边,终是忍不住嘶哑问了一声:“你没有话对我说”
殷凌澜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淡淡道:“秦七可用,在北汉,总是从前的旧人好用一些。小香已嫁人,但我想着你也许想见到她,便做主把她接了过来。她虽笨了点,但是忠心还算尚可。”
他说完忍不住捂住唇轻咳了一声,转身就走。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忽地笑了起来:“你这便走了”
殷凌澜顿住脚步,声音转冷:“我说过,看在你我往日情意上,这已是我为你选的最好的路。你恨也好,憎也罢。萧世行还算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此事与他无关,是我不愿再与你纠缠下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杀了你的大哥,若再重回一次我亦不悔那一箭。”
最后一句凉薄的话落下,卫云兮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回转间,再也找不到。卫云兮缓缓跌坐在地上,地上冰冷,冷透了心底。她想要笑,眼泪却簌簌滚落。
好,好,怎么能不好!这条他为她选的路那么周全安稳。细心地想到了秦七用得称不称心,巴巴地千里将他们带来北汉。一句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生生断了两人的生死情分。
她脑中一片空白。她猜得出他送她入云仓城的用意,南楚已不能再待下去,一行人除了北汉萧世行处再无别的有力庇护。可是她百般思量却猜不出他今日决然的心思从何而来。只有他那凉薄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翻滚,像一把尖刀反复地狠狠地刺进心里,刺得鲜血淋漓。
萧世行可托付!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萧世行为人爽直磊落,是个真君子。她一心想助他夺得天下以报仇,可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与萧世行又有何半点干系
一句可托付,他便撇得干干净净不成是她太高估自己,还是她太低估了他她只要他一句话,就不会再恨他。可偏偏他还这样百般地躲着她是生怕她回头去寻他那一箭的仇不成还是对着她那一巴掌他心有怨怼
卫云兮笑着笑着,心却已成殇。
他一字一句,分明已与她断了个干干净净。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所有。
……
卫云兮又病了,缠缠绵绵病榻不见好转。小香急得东奔西走,为她煎药熬煮。秦七最擅开解,得了空便坐在她床榻边,温声道:“娘娘不必难过。如今到了北汉与皇上再无瓜葛。奴婢之前得了娘娘许多体己,这次过来都带来了,就算是白手起家也会让娘娘过得安稳的。”
卫云兮听着秦七唠唠叨叨,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神思不禁飘渺。可一旦秦七不说了,她又觉得心里慌得很。
殷凌澜就是她心里的一道魔障,一低眼一抬头都会想起。就算是吃饭喝药,一转眸,眼中的泪也会毫无预兆簌簌滚落。东方晴诊了几次,说道她眼疾又重了,若再这般时不时落泪以后就瞎了。
卫云兮轻弹眼角的泪,只是笑。瞎了也好。与其那日眼睁睁看着他转眼离开,还不如当初那一刻就瞎了眼。
卫云兮的病时好时坏,天却渐渐转晴。北汉的春天比南楚来得爽利一些。雨就是雨,晴天便是晴天。山庄中的花草都抽出了新芽,看样子又是生机勃勃的一个春天。
萧世行去了京都,渐渐有了消息回来。卫云兮果然料得不错。皇太后秘不发丧是有她深深的顾虑与考量。萧世行一到京都,皇太后便即刻召他入宫密议。十日后,北汉少帝的驾崩消息这才正式公之天下,一连三日举国皆哀。
放眼如今北汉皇室,子嗣空虚,几位皇子皆过于年幼不堪大任。如何立下一任皇帝成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关键所在。而萧世行的能力与实力皆是这皇位的不二人选,唯一的阻碍便是他是异姓王。
可是北汉百年前建国,皇帝亦只是由几家大的世家部落推举而出。初初几年中还有禅让之事。只是这近几十年学了南楚,便渐渐只把控在耶律一族中。可如今耶律皇家因得内斗严重早就不如当初的兴盛,而这皇权到底花落谁家,谁也不晓得,谁看起来都有机会。
萧世行送来的密信中未曾提及这些大事,只问候她身体如何,又知她眼疾加重,特命人送来一盒从西域进贡来的药丸,听说是沿海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杀了巨大的海鱼,将它的眼挖出再加了各种秘药炼制成丸。一日一服,可治眼疾。因得这药得来不容易,可谓一丸百金,小小一盒药,当真是千金难买。
东方晴看过亦是啧啧称奇。卫云兮心伤之余也心中感动,便开始日日服用。不知是这药丸有用,还是她终于渐渐摆脱心中阴霾,眼睛也一日日好了些,不会再动不动流泪。只是她的一双美眸从此水雾聚拢,看过去迷迷蒙蒙,多了几分神秘凄迷,越发惹人怜惜。
山庄中寂静如常。卫云兮以为就这样枯等下去。可是等她病好之后,过了两日,突然有客人造访。卫云兮听得秦七说道有贵客来访,不禁诧异。她在北汉举目无亲,又没有熟识的人,如何能有人来拜访
秦七见她惊讶,也含笑卖了个关子:“娘娘见了就知道了,绝对会吃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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