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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可以靠山山水水,但是来钱的门路就只能用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好在云海间的范老掌柜是个厚道人,也是镇上少数几个不信那个天煞孤星传言的人之一。
只要少年不招摇不影响到客栈的生意,范掌柜就还是很愿意乐乐呵呵与少年做一做买卖的,毕竟这个孤苦贫寒的少年人历来实诚,送到客栈的东西总是物美价廉,很有赚头。
少年去往客栈的路途必然要经过小镇中心的那座五方亭。
盐官镇本是晒盐的盐场,所以小镇造型四四方方,镇上不到四百户的人家院落都是以原来盐场的盐田为地基,盐田田埂转化而来的纵横街道分南北向和东西向各有七条,又都是以中间位置的那条主街为中线。
两条主街交汇处有一片占地很大的空地,正中位置修建了一座名为“五方亭”的凉亭。
顾名思义,五方亭就是五角五面五根立柱的造型,亭口朝东开,左右两侧的立柱上各挂一块墨底金字的竖匾,合起来正是一副胜迹联。
上联说:“乾坤阴阳,太极生两仪,四象齐聚”;
下联是:“天地无极,五行衍百物,道在万方”。
亭口上方的立檐下挂着一块同为墨底金字的匾额乃是对联横额,内容四字:“五方揭谛”。
有人说五方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亭口横额上的那“五方”二字,也有人说是因为盐官镇的百姓都是从五方汇聚而来的,说法不一,反正各有各的道理,相持不下,多少年都没争论出个确定的结果来。
这座占地极广的十字路口东北角上有个开着一间书铺又在门口摆摊卖书的说书匠,时不时会在卖书之余敲一敲他手里那块惊堂木然后说上一段书。
少年楚元宵从小到大,要是肚子不饿又有闲工夫的时候,偶尔也会去盐官镇那边听那个姓路的说书匠说书。
不受乡邻们的待见,他就一个人远远蹲在听书的人群最外围,津津有味听那说书先生说上一段,不打扰谁也从不主动上去讨人嫌,只远远听着,差不多要散场前先一步自己早早离开,免得受人指指点点,好听不好听的话都不听就是。
也是在这种听书的过程里头的某一次,他偶然听那位路先生提起过,说按照天下规制,像五方亭这类的凉亭多为四六八面,很少听说过谁家有凉亭的亭角是修成单数的,因而眼前这座凉亭之所以修成这样,那是有些仙家讲究包含在里头的……
至于这个讲究到底是什么,那位说书匠好像是刻意卖关子一样并没有说完。
这好像也是那位主要是靠卖书挣钱的说书匠一贯的路数,大概是为了拉拢客人,所以这位路先生每每说书说到精彩紧要处就开始挖坑卖关子,从不说完下半段……
要想知道后来事你就得掏钱买来他书摊上的那些书自己去看。
楚元宵自幼家境贫寒连一双鞋都买不起,更没有钱交得起进乡塾读书的学费束脩,自然也更不会花那个冤枉钱去买本他看不懂的书回来。
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五方亭究竟为什么会不合规制?又有什么仙家讲究?
……
路过五方亭的时候,少年刚从那位说书匠的书摊前经过,姓路的说书先生还笑着跟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少年赶忙也跟着点了点头,与人回礼。
结果还没等他打完招呼走出去几步,迎面就碰上了一个姓赵的少年,锦衣玉带,富贵逼人。
这个赵家少年郎名叫赵继成,他爹赵裕是小镇上除了那柳朱陈李四大姓的家主以外最有钱的次一等财主中最拔尖的一个。
只可惜赵家发家的年月不算久远,也就是在赵继成他爹这一辈上才算正经脱出泥腿子的行列,所以赵继成这家伙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在如大姓柳氏的嫡子柳清辉、还有朱氏的嫡子朱禛等那一伙富贵公子眼里,他们赵家就只能算是个暴发户,他赵继成也就是活脱脱一个“穷儿乍富脱不了泥相”,不受待见甚至比楚元宵这个顶着个天煞孤星名头的纯粹泥腿子更甚些许。
毕竟贫寒少年那命硬克人不偿命的名头好歹是有些唬人的,可他赵继成却就只有站着挨欺负的份!
楚元宵眼看着那赵家子故意堵住自己的去路,也没有打算轻易放自己过去的意思就有些头疼,他一直不是很明白这个赵继成为什么总爱跟他过不去,从小就是。
他好像也不怕他那个天煞的名头……有事没事路上遇见就总爱寻他的晦气!
贫寒少年有时候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细细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这个同龄人?
但想来想去也就只想到过一件事算是个由头,而且还不是自己故意的,只能算凑巧碰上他出丑而已,可那也早都是过去六七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少年记忆力一贯很好的话绝对早都想不起来了。
当年老酒鬼刚刚过世的那段时间,镇上大户柳氏那边放出消息说是要花钱收上好的磨刀石去凉州城那边卖,镇上谁家有这样的石头都可以拿到柳家大宅后院的偏门那边去换钱。
这个买卖,小镇上有手艺和有正经营生的人都不太看得上,但彼时四处踅摸光景吃一口辛苦饭的贫寒少年却极愿意天天走出镇子西口三里地去一座名为“金柱”的石崖那里搬花岗石。
他刚开始也分不清什么样的石头算得上“上好”两个字,就只管瞧着那些模样周正的石块往回搬,后来搬得多了才大概能看出点门道,知道了大约什么样的石头容易受待见。
那时候少年年少腿短,每趟搬不了两块,每天走不过来回两趟,但贫寒少年搬石头搬得乐此不疲,毕竟但凡那位柳氏胖管家能瞧上一块他搬来的石头,他就能立马换到实打实的铜板在手里!
这对于往日只能上山捡柴或是去镇北的玄女湖那边摸鱼但其实换不到几个钱的贫寒少年来说,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只是柳家这收石头的买卖也仅仅做了几个月就不做了,这还让少年可惜了好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有次少年搬着一块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四方四正的石墩从柳家大宅正门所在的清水街上路过,在拐角处正巧碰上那位柳家小少爷柳清辉跟朱家的小少爷朱禛俩人带着一帮家仆将那个彼时也还是孩子的赵继成挤在墙角,言语难听,指指点点。
见到抱着石头过来的贫寒少年,那两个富家少爷暗骂了一声晦气,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而彼时被挤在墙角里手足无措的赵家孩子也还年幼,红着一双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一言不发,远远看着确实也挺可怜的。
他同样也看了眼还抱着石头一脸迷茫的楚元宵,然后就跑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赵继成再碰到他这个同龄人时就总是没有好脸色,也不会好好说话,而且多少年如一日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
此刻,在五方亭边堵住楚元宵去路的赵继成才不管他面前的贫寒泥腿子在想什么,只是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一脸讥讽道:“姓楚的你这又是准备去收谁的命了?我们盐官镇屁大点地方,可经不起你如此祸祸啊!”
贫寒少年有些无奈,每回见面第一句话都是这同一句,他都已经懒得反驳了。
赵继成将少年的表情看在眼中,如出一辙的无趣,从没点有情趣的反应,但他也没有要罢休的意思,继续讥讽道:“我听说像你这种命格的人就适合去那楚馆青楼勾栏火炕去当个大茶壶,命硬扛造不说,说不定还有机会一饱眼福不是?”
说到这里,这个嘴损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赵家子又笑眯眯道:“我估摸着就你这个名声这辈子都别想着能讨个媳妇过日子了,去凉州城里当个大茶壶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找个年老色驰卖不出钱来的老女人搭伙过日子,人家过瘾你也不用花钱,一举两得嘛!”
赵继成打量着少年的表情,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突然笑道:“哦对了,你看这楚馆青楼四个字是不是跟你本身就很有缘?是不是就很衬?”
楚元宵原本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打算回嘴的意思,他一直觉得这个赵家子很无聊,有吃有喝日子不愁,家里惯大的孩子可能都这样幼稚?
可当那赵继成说出那最后一句的瞬间,贫寒少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眼神冰冷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姓赵的衣领,冷冷道:“赵继成,我不想跟你有冲突是因为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承认自己一直都活得很不容易、很小心,我也很怕妨碍到别人,怕招人嫌,怕别人当着我的面指指点点,害怕的理由有很多……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拿我的家人姓氏开这种玩笑!”
他攥着对面衣领的拳头又紧了紧,语气很硬但声量刻意放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到,“你从来都不愿意别人提到你爹的瘸腿,也不愿意别人说你娘痴傻,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可以前不管你怎么找我的茬我从来都没有还过嘴,任你高兴!但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说这种话我都不会还手的?我是不是命硬克人我不知道,但我能保证如果动手打架的话,你连趴在地上找牙的机会都没有,不信你可以试试!”
被突然揪住衣领的赵家子不知道是因为喘不过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脸色在一瞬间憋得涨红,半天讷讷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双手使劲想要把楚元宵那只手从他的衣领上扯下来。
可惜他力气不够大,掰不过那个从小上山下河搬石头背柴火的贫寒少年,最后仍旧是努力半天,毫无用处。
楚元宵看着他那涨红的脸色和渐渐开始有些慌乱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无趣,微微放缓手上力道,低声警告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爱跟我过不去,但我警告你以后不要拿我的家人开玩笑,虽然他们不在了,但我还没死呢!”
说罢,贫寒少年一把将那赵继成推到一旁,然后冷着脸从他面前经过,往镇西的云海间那边走去。
被推到路边的赵家子看着那个泥腿子一步步走远,脸色一点点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砰砰直跳的心绪,却在转过头时碰巧看见那个坐在书摊后竹椅上捧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茶壶喝茶的说书匠正饶有兴致看着他!
赵家郎在这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他恶狠狠瞪了那说书匠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能再说出口,直接转身跑开。
书摊后,姓路的说书匠看了眼那个狼狈的赵家少年,又看了看已经走远几乎看不见背影了的姓楚的孩子,微微笑了笑,低声喃喃道:“是谁说仓廪实则知礼节?又是谁说的人穷志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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