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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该死,奴家该死,求大人饶了两个孩子吧,我错了,我不卖了,我该死,我该死……”
黝黑少年赶紧上前一把摁住少东家,盛怒之下的少年竟然像一匹小公牛,蛮力强劲,张牙舞爪,一边要抽刀子砍人,一边嘴里连珠炮的骂着脏话。黝黑少年废了好大的力气,甚至把擒拿技法都用上了,才好容易把少东家抱住。
“你给我放开,听见没?”
少东家一边挣脱一边吼着,黝黑少年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少东家力气慢慢小了,气也散了,黝黑少年这才放松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先别急,再问问清楚。”
少东家终于冷静了,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慢慢松开,他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才叫额头磕出血的母子三人站起来回话。惊惧交加的母子三个瞅着动静小了,才敢抬起头偷偷打量着那吃人的军官,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爬起来。
“你告诉我,说太贵的是哪个人?”
少东家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这句话可是把那妇人吓得脸色惨白,不敢作答。少东家又气又急,正欲大声追问,黝黑少年伸手摁住少东家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后面,自己走上前,看着母子三人说道:
“你们莫怕,我们没有恶意。”
惊恐不安的母子三人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年轻的黝黑军官,可能是这个人说话语气沉稳平静些,也可能是脸晒得如他们一般黑更显得亲切,三个人努力止住了抽泣,慢慢平复下来,抬起头等着黝黑少年问话。
“我问你答,明白吧……”
不等母子三人回答,黝黑少年接着问道:
“你准备用你女儿换三斗粟米?”
妇人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又扭过头看了看女儿。
“围观的这些人里有人跟你商量价钱?”
黝黑少年继续问,妇人闻言又点了点头,只是再也不看少年,更不抬头。
“说你卖的太贵的是哪个人?”
妇人把头低的更深,不言不语,再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那个被黝黑少年存心留意的小男孩,听了那句问话,忍不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围观人群中的一人,只一眼就又立马低下了头。
黝黑少年也不再问,只这一眼,他便锁定了目标,只见他抬步走到那人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问道:
“那你觉得多少价钱不贵?”
被盯着的那人突然一颤,后退了半步,然后又迅速挺直腰板,色厉内敛的说道: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说卖的贵……”
“奥,是么?”
黝黑少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略高,身穿粗布衣裳,满脸肥肉惊怒惧恨的中年男人,紧接着冷冷一笑:
“那你脸红什么?精神焕发还是作贼心虚!”
“你放……”
中年男人刚想骂对方猖狂,但想起对方是个官差,自己虽然家私丰厚,身强体健,练过几天把式,又是在自家门口,但毕竟身份特殊,自古民不与官斗,真要跟这两愣小子起了冲突,与这等粗鄙的贱民武夫争执虽然未必会吃亏,但也不值当,倒显得污了自己读过的圣贤书,平白拉低了自己的境界。中年男人想通了这点,心态一转,便换了一副面孔,登时气定神闲,老神在在,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
“军爷好大的官威啊,既然您非要认定那话是吾所言,鄙人无话可说,只是这样强逼平常百姓,不像是中丞大人所嘱吧,这万一被中丞大人知道了,不知道您二位担不担得起?”
自恃底蕴深厚的中年男人此刻不急不缓,反用言语挤兑起了两位少年军士。
“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拿中丞大人压你爷爷我?”听了这个阴阳怪气的腔调,少东家也是冷哼一声,收了刚才的激动,只是用眼角斜瞥着这个不卑不亢的中年人。
“你叫什么名字?”黝黑少年叉开了少东家的火,看着这个中年男人问道。
“回老爷话,鄙人商丘宋延正,始祖正是圣人微子。”
说到这里,这男人神情庄严满身自豪,双手一揖,朝天一拜,行了个正宗的子孙礼。行过了礼,他更加趾高气昂的回答着:“不才蒙家族赐名‘延正’二字,苦读数十年,才疏学浅,幸天恩感念,不以德薄才疏,侥幸于二十八岁得中明经,一直修身养性,时时恐污了始祖圣明!”
人家才问了一句叫什么,他就叭叭了一堆,更是把自己的出身功名先人籍贯抖了出来,其用意不言而喻。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个军士可不管你是谁,有没有啥身家背景,别家倒还罢了,好死不死你是宋家人,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奥?宋延正,宋延宗是你什么人?”
宋延正听到对方突然问起家族“延”字辈大名鼎鼎的宋延宗,庶支的宋延正顿时感觉扬眉吐气,器宇轩昂,立刻朗声回答。
“延宗兄正是族嫡长!”
宋延正他们这一支在宋氏宗族里,还算比较接近嫡系血脉,就连他这个庶支的一个小小家主,在原来的睢阳城那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到哪里不是被人前呼后拥,点头哈腰的捧着。宋延正自己花了些银子,弄了个“明经”的功名头衔,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到哪都有人尊称一声“宋明经”,这也算是妥妥的脱胎换骨,光耀门楣了。但要是跟本家嫡传的宋延宗比起来,人家若是鲲鹏,他自己就是个小家雀。宋家祖辈把那个意义深远的“宗”字都留给了人家,可见从没生下来,人家就在二楼了,自己下辈子也是无望攀登的。
而他这位族兄也着实了得,从小名师授业,饱读诗书,胸中沟壑比起自己这个草包粪堆,那可是天壤之别,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四十三岁就考中了那极难的进士,深受嗣虢王李巨的赏识,拜为幕府参谋,在其帐下出谋划策,很受器重,实在是很对得起名字里的那个“宗”字。
“呵,那就不奇怪了,原来是同一个粪堆里爬出来的臭虫……”
少东家这句话语调可是一点都不轻,围观的人群乍闻此言都被惊得呆住了,宋延正先是一愣,紧跟着就暴怒,他听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卑贱军官竟然三番五次的污蔑自己,还用这么恶毒的话来侮辱他们整个宗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宋延正骨子里的那一点点家族自尊心,瞬间拔高,面色涨红,他也顾不得后果,抬起手指,指着眼前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骂道:
“小畜生,你竟敢骂我,你妈妈的,爷爷我今天就替你爸爸好好教教你……”
说完就踏前一步,右手朝着少东家的面门就挥出一拳,拳头生风,看着颇有气势。少东家不急不躁,眼睛看着来拳,侧过身子往左退了半步,对方紧跟着左拳挥出,却不料少年左移的这半步刚好在二人之间形成了空间,宋延正本来就是盛怒之下挥出的拳头,按照平日的经验,这套螃蟹拳刚好能打到对方的面门,却不料对方撤出的这半步让他没了着力点,拳头带出的力量反倒把自己弄得重心不稳,直向前冲。少东家瞅准对方的左腕,左手轻轻一扣一拉,再伸出右脚,刚好绊在对方前扑的腿上,对方登时趴到地上,手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围观的几十个人看着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宋家老爷被人如此戏耍糟践,恼羞成怒出拳打人,却不料被对方戏弄的屁股朝天洋相百出,登时发出了轰天的大笑。
那笑声顺着巷道,传出好远,周围的几十户院子任他院墙再高,也都必须得听得见!
此时的巷道上,孤苦无助的母女三人,神气满满的少年军官,哄堂大笑指指点点的吃瓜群众,再加上满身狼藉羞愤交加的宋大老爷,组成了一场精彩的大戏,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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