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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令向外瞟了一眼,看到门外只有冯姑姑一人,而周身的压迫感也消失了,这意味着现在院中只有他和冯姑姑两个人。这种机会已经六年没有出现过了。
韩令站起身,移步门前,低笑道:“那皇城来的大人,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们的主人慕云潼?”
冯姑姑一言不发,福身便要走。韩令却一手推开门,凝视着她的背影说:“冯姑姑,不,冯成前辈,这话我只问最后一次:你所效忠的究竟是慕云潼,还是我父亲?”
冯成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我所效忠的是武林盟主。”她走出小院的门槛,又轻声补充道:“阿令,韩盟主已经过世七年了。”
她听见韩令在她身后嗤笑一声,说道:“前辈对我真是体贴入微,还记得我没有内力,听不见传声入密。”冯成叹息一声,回过头,却见韩令已经关上了房门。她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了小院。
韩令回到屋里,脱下外袴,走到床沿坐下。这张床他十分熟悉,这是从眉川韩府留下的唯一一件家具,在他幼时,母亲经常在这张床上搂着他哼歌。那些曲调如今还是常常入梦,在梦里,上一秒,母亲轻轻挥动着轻罗小扇,下一秒,母亲的身影被撕裂,模糊在一片血色之中。
韩令的手抚上床侧的一处开裂,那里曾经刻着“眉川韩令”四个字,是韩令学习写字时,父亲握着他的手刻上的。在这张床被带到禹城时,韩令已经不再是名震眉川的天才少年,这四个字理所当然地被剜掉,只剩下一块永不愈合的疮疤。
一切都发生在他十四岁那一年。
那一年,他的父亲韩伯历还是武林盟主,他们还在眉川。在韩令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晴朗的春天,他的生日刚过没多久,暮春的花儿便争相开放了。四月的蔷薇花从墙上垂下来,粉白一片,引得无数行人驻足流连。韩令从家门前的蔷薇中匍匐爬过,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溜进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后的母亲便一把抓住他,笑呵呵地把他圈在怀里。
“令儿,又出去玩了?”母亲卓玉槐拉着他走到院中的摇椅上,自己坐下,伸长胳膊揉了揉韩令的头,笑道,“你得记得收拾自己的行李,别忘了,咱们家要搬到琅琊去了。记得把你想带的都带上,我们出发得早些,我们先到,家里的仆从们随后就来。”
“琅琊在澜河以北,河北的景观美不胜收,令儿还没见过呢?”
韩令被母亲拉到庭院的梨树下,使劲点了点头。他看到雪白的花瓣飘落在母亲身上,想到河北可能没有这种景观,不禁发问:“什么都可以带吗?”
母亲冲他一挑眉,点了点头。
韩令惊喜道:“那我带上竹琛和石松,可以吗?”
父亲刚装好车,抱着韩令的幼弟韩介从门外进来,他身后跟着自己的首徒慕云潼。闻言,韩伯历大笑着一把抱住卓玉槐和韩令。他刮了下怀中韩介的鼻子说:“琛儿这孩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要不是老徐舍不得,我也想把她带在身边。至于石松,阿令啊,你不必担心,你石伯伯说了,他们过不了多久,也要到琅琊来住的。”
韩令喜不自胜,紧紧地回抱父亲。韩伯历抚了抚胸前的胡须,放下韩介,一把将韩令抱起来。
卓玉槐吩咐慕云潼带着韩介先进屋换衣服。她一只手轻轻打了韩伯历一下,说道:“令儿都十四了,老韩,你还把他当成小孩子?我看你啊,和你儿子差不多大。”
韩伯历笑着看向卓玉槐,一双大手紧紧抱着韩令在空中转了个圈。他顶着韩令的额头,大笑道:“槐娘,能看着‘眉川三秀’这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别的不说,我是打心底里高兴!再说了,咱们家令儿重情重义,这是他娘教得好,我替他开心。”卓玉槐瞪他一眼,也摇着绢扇笑了起来。
家中的管事冯成姑姑正带着韩家小妹韩佥从堂屋走出来,韩佥还不怎么会走路,小腿吧嗒吧嗒走得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姑姑,妈妈!爸爸、哥哥、抱!”她穿着一身新裁的玫红色春装,脚下是卓玉槐做的虎头鞋,柔软的头发被冯成姑姑用红绳扎了两个小羊角辫,此时,韩佥的两个红色的小“羊角”正翘在粉嫩柔软的小脸旁边,让她看起来像画中的福娃一般可爱。一家人的欢笑声如此温暖,花香萦绕的庭院里满是欢欣和幸福。
这份幸福的终结,是在去琅琊的路上。
春夜透着微微的冷意,韩令睁大眼睛向四周看去,青翠的草叶上垂落着殷红的鲜血,触目所及的树干上皆是飞溅的赭色。他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臂,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僵硬的小手。
那是韩佥的左手,手掌连着半截断臂,像一段枯树枝一般,被弃置在禹城郊野的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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