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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未过午,慕盟主家中却有个下人在房内睡觉。”他说,“你好好想想,这个人的身份是你我能动的吗?”
女子的气焰霎时消了大半,她跺了跺脚,忍不住嘟囔了几句:“算你有道理……但是谁像你一样动手前还顾虑这么多呀。”
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打发她出去看门,她便不太情愿的出去了。
韩令正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就听见男子对他用了传声入密:
“韩郎君,希望您不要对我刚刚说的话感到不满,也不要责怪我不懂事的妹妹。
“我名为马立,曾经是韩盟主手下的暗部。像我这样的人,你一定看不起。
“我很清楚,韩盟主和卓夫人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但这样的人也总有用得到我们的时候。盟主夫人在世时,我们便是黑夜里的阴影,卑贱,但也能存活。但盟主夫人离开后,我们就是最先被清算的一批。
“若是没有慕盟主,如今我们这些人,将会经历更血腥的屠戮。
“韩郎君,我知道你经脉尽断,已经无法习武。但慕盟主至少留下来您的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道理,您应当比我更了解。
“韩郎君,这些话您能听见也好,不能听见也罢,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马立此生做过太多肮脏的事,不配为郎君驱使。但若是郎君又需要,就吹响这个哨子,我定会不辞万难,赶赴郎君身边。”
他说完,解下胸前的一个玉哨,放在韩令身边,抱拳离开。
遗憾的是,当时的韩令并没有内力。马立的殷殷嘱托,听在韩令耳中,却只是一片嘈杂。
直到许久以后,韩令才明白马立对他说的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时他抚摸着挂在脖颈上的玉哨,唏嘘不已。
说回当时,韩令听完一阵嘈杂后,听着那对兄妹离开,这才翻身起来,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他翻开书页,仔细寻找着红色的小字,却一无所获,
韩令不死心,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煤炭,写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处境。”
书页上半天没动静,韩令就又写了一句话。
暴露他心底的骄傲与自卑的一句话。
“为什么要帮我。”
这次回应很快就来了,郑语的笔迹变得有些潦草,但仍然整齐: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
韩令霎时激动起来。作为一个废人,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这种话,许久没有人愿意“利用”他。
但他心中的自卑如同阿佑藤一般缠住他,让他不由得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郑语却回避了这个问题,如同她回避韩令的第一个问题一般。
“韩令,”书页上的红色字迹慢慢落下,韩令几乎能听到郑语温柔缓慢的声音,“我会帮你复仇,我会帮你成为武林盟主。”
郑语说得如此坚定,如同她已经看到了未来,而她笃定自己一定会实现说出的话。韩令捧着书,两手颤抖,几欲流泪。
此时,所有关于郑语身份的疑窦和阴暗的猜测,统统不重要了。
他写道:“你能将我带出慕府?”
郑语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她过了很久才继续写:
“很难,但我可以。韩令,一定要忍耐,珍重。”
韩令这才感到饥饿,饥饿是活着的证明。他想起来自己有两顿没吃了,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吃掉一头牛。但他是如此快活,仿佛这个充满生机的夏天终于与他有关了,仿佛有一簇火落在他沉寂已久的心上,将那些自我怀疑的枯枝败叶烧透。韩令艰难地爬起来,他的身体破破烂烂如同被虫蛀的门槛,但他凭着一口气硬是支撑着自己走出门,仰着头走到厨房前,丝毫不顾他人目光开始狼吞虎咽。
在韩令所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郑语正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碗粗糙的玉米糊糊,艰难地吞咽着。她的双腿没有骨头一般折在她身后,宽阔好看的额头上搭着一块湿布巾,浑浊的双眼向前看去,一切都仿佛被黑暗吞噬。
她眼前遍布油污的木桌上,摊开了一本书,正是那本《澧川之南花草通论》。
在她对面,一个身体壮硕地农妇端着一碗玉米糊,正大口大口喝着。喝完这一碗,她抹了抹嘴,说道:“妹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教我的孩子读书识字,我给你提供吃住。”
郑语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多谢、岑……夫人收留……”
浑身的高热让她几欲晕倒,但她还是颤着手拿起了桌上的书,努力凑到眼前,想要分辨清楚那几个字。
“谢、谢、你”,这把字真是漂亮,风骨傲然,仿佛是一棵挺拔的松树,又想一根俊秀的修竹。
这几个字是用碳块写的吗?他身边的条件真是恶劣,碳粉都滚到她身上了。
韩令啊,韩令,你真的能完成我的嘱托吗?
我,又真的能实现我的承诺吗?
又是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郑语几乎支撑不住,险些栽下床去。
剧痛和高热中,郑语的眼前一阵发黑。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慈爱的父母;看到了围在她身边,要她讲故事的弟弟妹妹;还有一头长发高高束起,背着宝剑,笑着向前走去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都不肯为我留下来?
为什么无情的火焰吞噬了所有,只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你们不肯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你们一起走……
不、不对!郑语猛地睁开了遍布血丝的眼睛,将前来扶着她的农妇吓得尖叫一声。郑语坐在床上,双眼大睁,目眦尽裂,眼泪如洪水开闸般流出来,她却笑了。
是啊,我留下来了,只有我留下来了。
因为我是被留下的那个,所以我不能走,不能追随他们而去。
我还有事要做,我既然活着,就一定要为你们做些什么。
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吗?
朦胧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姐姐的身影。姐姐弯下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你一定可以的。小雨,你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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