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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楝摔进一片山雪,睁开眼时,极夜尚未过去。
弯月低垂,黯黯发着光。肖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她只记得封少殊最后诧异的眼神。青玉的珠串被打碎,一颗颗圆润的珠玉在空中纷飞,封少殊的脸上,是痛心,还是悲哀?
她的脊椎自下而上漫上一阵痛感,属于魏王幡的部分正在抗议,要她专注眼前的目标。
肖楝低下头,狼狈地站起身。天上月光太浅,脚下硬如沙粒的雪浸透了她的靴子,她站在黑暗中,稍稍向前走了几步,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去。
她一头撞上山石,登时眉尾撞裂,鲜血直流。肖楝咽下一声痛呼,抓起雪块按在按在伤口上,任凭冷意和痛觉刺激着她的头脑。
眼前一片漆黑,她又痛得东倒西歪,翻身时呛了两口雪,最终一手撑着身体,艰难地从雪地爬出来。另一只手臂动不了,似乎是摔脱臼了,只有皮肤上传来阵阵冷意。肖楝感受到眉尾的血流有所减缓,咬着牙把手臂按回原处,又捏了一口雪按进口中止渴,从身边的雪地里摸索出一根枯树枝,一点一点往山顶爬去。
“山顶究竟有什么?”她攀上一块山石,问道。
魏王幡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自己埋下去的,你自己想。”
肖楝实在懒得和她掰扯,她的记忆尚且混乱,对于这座青夜之峰也只有寥寥印象。似乎她上次来到这里时,完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啊。”肖楝一步踏上山顶,抬起头,“是极光。”
天幕中不知何时垂下来了淡淡的光束,如同青绿色的火焰,蜷曲盘绕着,在天幕中扭动伸展,横跨山巅的整片天幕。流动的极光在暗夜中逐渐变得清晰明亮,一点一点星芒的色彩汇聚成绵延不绝的帷幕,寂寂然悬在她的头顶,像来自亘古之前的冷酷预言。又像一双始终注视着她的青绿色眼睛。
肖楝看着漫天的极光,无数思绪刹那间涌入脑海,将她的脑海切割成破碎的红与白。鲜红的是火焰,雪白的是冰雪;赤红的是鲜血,洁白的是月光;品红的衣裙,绒白的发饰,赭红的酒炉,苍白的面庞,淡红的花瓣,灰白的余烬……
她眼前倏然燃起一场大火,滚烫的热度扭曲着空气,将四周的草木灼烤殆尽。她看到一个红衣的小女孩跪在火焰中心,痛苦地一下一下锤着地面——她想起来了,那是尚未完掌握内力的自己,正拼尽力想要控制身体中迸发出肆虐的火焰。火焰还在燃烧,墙边却一阵窸窣声,肖楝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绒白色发饰的小小的脑袋,正拼命翻过围墙,看着她,用力地喊着些什么。
她心中猛然一痛,刹那间,眼前的火焰寂灭,焦黑的灰烬被风吹走,她听见地上的人沙哑着嗓子,说道:“走开。小雨,不要过来。”
眼前的景象晃动起来,她看到一颗树,巨大的笥楝树。一个白发的女孩怀里抱着剑,眼睛上缠裹着黑色的布条。她跌跌撞撞地摸索到后院的墙壁。肖楝看向树上,那里火光一闪,后院木门上的锁被烧落,白发的女孩于是扶着墙壁,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后院的草丛中,走到笥楝树前,开始滑稽地舞起她的剑。
肖楝看到那把剑猛地飞出白发女孩的手,深深扎进笥楝树的树干。树上的人这才肯现身,她问清楚了对方的名字,笑着说:“竹琛,真是个好名字。”
她看见火。火一路绵延着烧过厅堂,烧卷昂贵的字画,烧垮彩绘的梁柱。她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自己,衣裳被烧破,不停地奔跑着。火蔓延着追上来,喧闹的声音几乎震聋她的耳朵。她还在跑,似乎在寻找什么。肖楝心如擂鼓,痛苦与无力在心中滋长。她几乎预见到了那个结局——
就在那一瞬间,奔跑的人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看着她的“肖楝”,看着数年后的自己。
那双棕黑色的眼睛中残存着微茫的一点红色,下一刻,那点红色消失了。十八岁的肖楝转过头,毫不犹豫地再次冲进了火场。
肖楝眼前的颜色褪淡,只剩死寂一片的黑色。她的耳边残留着那些声音,一声一声,嗡嗡作响。烈风吹断她的发绳,满心的悲哀将她的身体坠得无比沉重,一点一滴死死拖住她,落不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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