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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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诚恳，朝着陆曈拜下身去：“陆医官，我真是心甘情愿的。”</p>

雪下大了。</p>

更多的雪花落在丁勇头上，分不清雪和白发。</p>

四面寂静，只有簌簌雪花落地的轻响。</p>

陆曈望着雪地里的人，许久，垂眸道：“我知道了。”</p>

“太好了！”男人高兴起来，感激地朝她再拜了几拜，仿佛终于长松了口气，又朝纪珣投去感激的一瞥。</p>

“爹——”翠翠在那头叫他，丁勇便与陆曈二人打了个招呼，朝疠所门口走去。陆曈望着他背影半晌，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p>

“陆医官。”纪珣追了上来。</p>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问。</p>

陆曈脚步未停：“纪医官指的是什么？”</p>

“你对尝试新药一事，格外慎重。但先前你在医官院做药的方子，从来大胆，此举与你往日不同。”</p>

陆曈道：“人总是会变的，纪医官先前不是也在规劝我行医需保守。”</p>

“但尝试新药是权宜之计，以你的理智，不应当强烈反对。”</p>

陆曈脚步一停，面对着他。</p>

“纪医官，”她开口：“疫邪再表再里，或再表里分传，说不定会反反复复，此新药中，加入一味厚扁，此物有毒。你我一众同僚，皆未寻出可制厚扁之毒，就算新药能将丁勇身上桃花斑暂且压住，然而一旦复发，厚扁之毒、疫毒同时发作，他根本撑不下去。”</p>

“就算暂且撑下，来来回回，一直用下去，也会身体有损。丁勇过去从未做过药人，用医官们都不知其药效的东西对他，真的妥当吗？”</p>

纪珣语塞。</p>

陆曈很少说这么多话。</p>

从前在医官院时，不奉值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安静地在角落自己翻看医书。</p>

纵然来到苏南，也一副万事冷淡的模样。疠所的病人曾偷偷与林丹青说，常觉陆曈待人冷淡，就连每日衙役们带走新的尸体时，她也只是一脸漠然，仿佛习以为常。</p>

她像片淡薄的落叶，飘在水中，随波逐流。</p>

唯独对此事态度激烈。</p>

落雪无声落在二人身上，茫茫雪地里，二人沉默相对。</p>

远处，又有人行来，在瞧见二人时倏然停下脚步。</p>

段小宴一把抓住裴云暎衣袖：“哥，是纪珣和陆医官！”</p>

裴云暎：“我看到了。”</p>

“怎么神情有些不对，”段小宴察言观色，“好像在吵架，咱们要去浇浇油吗？”</p>

裴云暎不耐：“闭嘴。”</p>

段小宴谨慎闭嘴。</p>

他站在风雪中，不动声色看着远处的人。</p>

更远处，纪珣神色微动，盯着面前人试探开口：“陆医官。”</p>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p>

“若你有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他道。</p>

纪珣总觉得不太对。</p>

一个人若举止与寻常不同，必定事出有因，然而他对陆曈了解太少，现在想想，除了知道她曾在西街坐馆外，其余都一无所知。</p>

陆曈一顿，道：“没有。”</p>

“可是……”</p>

“纪医官。”一道声音突然从斜刺插了进来，纪珣转头，就见裴云暎从另一头不紧不慢走了过来。</p>

裴云暎走到二人身前，看了一眼陆曈后就转过身去，对纪珣淡道：“段侍卫突感不适，正好你在，就请纪医官替段侍卫瞧瞧。”</p>

段小宴愣了一下，忽然“唉哟”一声捂着肚子叫起来：“是的是的，我今日一早起来就头痛不已。”</p>

这浮夸的动作令纪珣不觉皱眉，正想说话，陆曈已对他二人颔首，转身离去。</p>

纪珣还想跟去，裴云暎稍稍侧身，挡在他身前，笑道：“纪医官？”</p>

却是将他拦住了。</p>

眼见陆曈越走越远，纪珣收回目光，看向裴云暎。</p>

对方唇角含笑，眼神却是淡淡的。</p>

僵持片刻，还是段小宴上前，把自己胳膊往纪珣手里一塞：“纪医官，来，先帮我把把脉吧。”</p>

……</p>

陆曈回到了宿处。</p>

新药风波很快过去，接下来的几日，她又重新变得忙碌起来。</p>

丁勇换了新药方，然而药材中那味厚扁始终让她觉得不妥，于是日夜翻看医书，希望从医书中得出一些新的法子。</p>

然而令人惊喜的是，丁勇的疫病竟一日比一日轻了起来。</p>

新药服用的第三日，丁勇手臂上的红斑没再继续变深，第五日，瞧着比前几日还淡了一点，第七日，淡去的红痕已十分明显，到了第九日，桃花斑只剩一点浅浅红色。</p>

翠翠欣喜若狂，抱着丁勇的脖子对众医官表示感谢。</p>

“我爹身上桃花斑淡了好多，我爹快要好了，常医正先前告诉我，等爹好了，要把新药给疠所所有病人吃，蔡县丞也说了，咱们苏南的瘟神快要走了，疫病要结束啦！”</p>

丁勇的好转，所有疠所的病人都很高兴。</p>

新药有用，意味着一切都有了希望，谁也不愿意一觉醒来就成了刑场下的一具死尸，身上手上一日日变深的斑疹总会使人焦虑。</p>

翠翠躲在丁勇的怀里笑得眉眼弯弯，递给陆曈一只新编的蚂蚱。</p>

“我已经和爹学会了编蚂蚱，等春天到了，苏南河边岸上长满青草的时候，就用新鲜青草编，绿蚂蚱还会跳，我都和疠所的叔叔婶婶伯伯婆婆们说好了，待那时我要去庙口摆摊卖蚂蚱，大家都要来捧场！”</p>

她说得清脆，笑声动听，疠所的人都忍不住被她逗笑起来。</p>

丁勇也笑起来，看着围在众人身侧的医官们，轻声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将来有机会，老丁家一定报答。”</p>

医官们便纷纷称份内之事，又各自散开，接着忙手中未完之事。</p>

陆曈心中也松了口气。</p>

她一直担心新药药效未明，或许对丁勇造成别的伤害，如今看来，一切都在好转。再观察些日子，就可以尝试给疠所其他病人用上此药。</p>

有了起色，病者欣慰，医官们也有了新的动力。蔡方更是干劲十足，琢磨着待新药成功后，多增加几口投放汤药的水井。</p>

到了夜里，宿处无人，陆曈坐在灯下，从医箱中抽出一本文册。</p>

自打林丹青撞见她流鼻血那日，陆曈就对常进说自己近来浅眠，想单独一人入寝，常进便单给她留了一间屋子。</p>

此刻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陆曈把文册摊在桌上。</p>

文册不算厚，已写了半册，就着昏黄灯火，她提笔，仔细在册子上低头添了几笔。</p>

写完后，陆曈搁下笔，拿起手中文册，往前翻了几页，翻着翻着，渐渐有些出神。</p>

直到“砰——”的一声，门被猛的撞响，陆曈一怔，眼疾手快将文册一把合上，塞进手下木屉中。</p>

“陆妹妹！”</p>

回来的是林丹青，她像是才从外头飞奔而回，落了一头一身的雪花，气喘吁吁开口：“不好了！”</p>

陆曈问：“发生何事？”</p>

“丁勇，丁勇出事了！”</p>

林丹青脸色难看：“白日里还好好的，夜里睡了时，翠翠喊他爹在抽搐，值夜医官去看，丁勇开始吐血。”</p>

“他身上原本的桃花斑……变成了紫色！短短一刻间，已成了紫云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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