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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先天体弱,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云游的方士说他的机缘在江南,过了那道坎儿便能好。两年过去,他当真好了,也就回了京城。
再见面时,便是她被接回京,池家打算将她送去东宫。临去的前一天,沈澈来找她,宽慰了她很久,最后摸了摸她头顶,笑着同她说,要她自己小心,他会等她回来,回来后,万事有他。
娘的病仰仗池家,衔池乖顺得很,依着他们的命令做事。大多数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棋子,随着执棋人的心思调动,而那心思究竟是什么,一枚棋子而已,怎么配知道?
她曾以为,沈澈是她的退路,是她为数不多能够相信的人。
她竟以为。
她竟然天真地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即便他站在池家的同一边,可他不会像他们一样挟制她瞒着她利用她。
衔池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是走到了哪儿,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重重摔在地上。额角被碎石磕破,血蜿蜒而下,滴进眼睛,彻底染红眼眶,又和着眼泪坠在手背。
她低头,看清方才绊倒自己的,是她身上繁复的嫁衣。
她的退路将她困死原地,可她连这一切是何时发生都分不清。
她没爬起来,只在呼啸北风里默默环抱住自己。
是她忘了,沈澈的表兄便是如今正如日中天的二皇子,倘若时局是盘变幻莫测的棋局,沈澈定当是坐在高处的好棋手。
只是他们要她做的事都结束了,他为何还要瞒着她娘的死讯,让她心甘情愿进了国公府?她还有什么地方,能为他所用?
许是哭得久了,脑子混沌一片。衔池紧紧蜷缩起来。
她好疼。可却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
熙宁攥紧了身侧织金祥云纹的床幔,剧烈起伏的情绪让她险些劈坏了精心保养的指甲。
那贱人来闹,打断了合卺酒,她走后,沈澈连合卺酒都未喝,便去了书房。
新婚当夜,她就敢搅得这样!
“念秋,带上几个仆妇,同我出去一趟。”熙宁阴恻恻开口,今夜这口气不出出去,她睡不安生。
“世子,熙宁郡主从房里出去了,看着方向是去了池姑娘那儿。”沈澈身边一直跟着的小五回禀道,他觑了一眼世子的神色,小心问道:“可要属下分两个人过去,暗中看护着池姑娘?”
沈澈执笔蘸墨,下笔流畅,“不必。”
熙宁这口恶气不出,往后怕是更要折磨她。今日总归是大喜之日,下手当不会失了轻重。
他心里清楚,自己越是关照衔池,衔池在府中的处境便越艰难——今夜是他没料到衔池会冲进来,让熙宁看见了她的嫁衣。
时局未稳,他娶熙宁本也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待到大业已成,杀了就是。
熙宁在湖边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衔池。
她看见那身精心设计的嫁衣,便觉得刺得眼睛疼,当即摆了摆手,两个仆妇过去,将衔池带到她面前。
衔池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向她行礼,她不叫起,她便只能一直低福着身子。
熙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把她衣裳扒了。”
衔池愕然抬头,却没怎么反抗,任由她们将自己扒到只穿着雪白的中衣。
念秋两步上来踹在她膝盖,将她踹跪下,“世子妃没叫起,你敢乱动?”
湖边确实阴寒,她又向来怕冷,只穿着中衣,没一会儿便瑟缩起来。
熙宁看见她的动作,嗤笑了一声,走上前来抬起她下巴左右看了看,“妹妹这是,冻着了?”
衔池咬紧了牙关,“不敢。”
“不敢就好,不然,这金簪,该没人替我捡回来了。”话音未落,熙宁从发髻上抽下一支金簪,扬手扔进衔池身后的沉沉湖水中。
与此同时,念秋狠狠推在她胸前,她向后一仰,跌进冰寒凄骨的湖水中。
岸上没人听见,念秋推人下去的那一霎,风声中依稀裹挟着极细微的一声,似是箭矢破空。
寒芒一闪,箭簇倏而近在眼前,衔池瞳孔一缩,铁器破开皮肉的细响清晰在耳边。彻骨湖水下,连痛感都迟了一瞬。
心肺像是被人伸了一双手进去,生生撕裂扯开。湖水涌上来那一刻,她本能地挣扎起来,但斜穿心肺那一箭太深,血流失得太迅速,她一点点失去挣扎的力气,缓缓向湖底沉下去。
昏暗的光线愈来愈远,湖底漆黑一片,周遭的寂静让人心慌。像万劫不复的深渊,坠不到底。
血丝从胸口蔓延开,慢慢蓬成红雾,似是水中的一袭嫁衣。
真的好冷,她从未这么冷过。
她好不甘心。
这短短一辈子,她像是只任人操控的木偶,一日日演着戏文。她挣不断身上束缚着吊起她的细线,甚至连戏唱到了哪一折都分不清楚。
本以为牺牲掉自己,就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天真得像个笑话。
意识彻底混沌下去前,许是满湖的红沉进了她眼底,她眼前隐隐约约又看见东宫最后那场声势浩大的火。
像她无数回梦魇所见。
可是这回,火光尽头那道熟悉的背影,竟朝她转过身来。
她听见他低声唤她,像过往三年无数次唤过的那样,“衔池。”
最后的挣扎倏而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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