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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明说是何宛心还是何家骏,还是两者都来,更没有说什么意思。
陈文港却不多问,只管点头:“我知道怎么做。”
郑秉义是满意的。他打开抽屉翻了翻,把一把雷克萨斯的钥匙放到他手里:“这段时间茂勋长进很快,我都看得到。这车你自己用,已经停在车库里了,有时间你开出去试试。”
陈文港待要拒绝。
郑秉义说:“拿着,早就该给你配的。你以前说用不着,现在出门没个工具总不方便。”
转头管家林伯拿了几份文件给陈文港签,这辆车直接买在他名下。
与此同时,霍念生送的那身晚礼服,店里派人送到郑家。
这次再试穿的时候,陈文港才发现衣服领底绣了字。
定制西装,要么绣自己的名字,要么绣配偶的名字。
他的衣服上却赫然绣着霍念生的姓名缩写。
对此陈文港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挂回防尘袋里。
郑氏集团庆典的日子如期而至。
当日皇冠大酒店门口车马辐辏,里头热闹喧天。
到处车和人进进出出,身穿红色制服的礼宾员和泊车员忙得脚不沾地。
郑家人和郑氏集团本部高管自不必说,到场的还有各地分公司和办事处代表、旁支亲戚、合作伙伴、媒体记者,挤挤挨挨是人头。给郑秉义面子的不乏名流大腕,政商人士,现场还请了若干当红明星走红毯,酒店内外的安保工作相当繁重。
陈文港规规矩矩地与郑玉成、郑茂勋和牧清站成一排,跟在郑秉义身后接待客人。
郑宝秋笑意盈盈,亭亭玉立,蹬着小细跟,一朵郁金香似的跟在郑太太身边。
打眼望去,一个比一个标致,宛如芝兰玉树之家,令人艳羡。
郑冬晴携丈夫到场,和父亲及一众弟妹拥抱。
她珍珠白的晚礼服像一泓雅致的月光。
一家人熙熙融融,在记者的闪光灯下熠熠夺目地合影。
郑秉义老怀欣慰。
下午已开过面向媒体的新闻发布会,宴会及慈善拍卖将从傍晚持续到晚上。
来宾源源不断到场,而接待实则是件极其累人的工作。
陈文港立在门口,见到许多认识的面孔——郑家的旁支亲戚,他基本都认得,记得每个人的姓名和辈分。世交家的孩子,他大部分也见过,尤其是郑玉成熟悉的同学和朋友。
最早的时候对他来说,每回这样的场合都是一场大考。
他会精神紧张,怕闹笑话,怕不记得人,怕丢郑秉义的脸。
那时候郑玉成会尽量跟他贴着站,在耳边偷偷提醒他,仿佛是他的一个救星。
现在他谈吐得体,应对自如,不会在任何一个熟悉或陌生人面前露怯。
时间差不多了,大部分重要来宾已经进入内场。
最后几波宾客到访,陈文港悄悄对了下名单。
冷不丁入口又掀一阵喧哗,他一抬头,隔着人群看到霍念生。
霍念生未携其他女伴,Aanda高挽发髻,有分寸地挽着老板的手臂伴随出席。
然而他是被群狐朋狗友簇拥着进来的,陈文港没机会迎上去,众人已载笑载言进了内场。
郑家人已经都进去了,没人留意到陈文港。
宴会厅打通了三块场地,有舞池,有乐队,台下有冷餐,台上有歌手献唱。
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陈文港忌酒,端了一杯雪梨汁假充香槟。好在无人计较。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空闲下来,因为没什么人主动找他攀谈。
在这种场合,如果用有色眼镜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他无疑还是最底下的那环。
郑家宴会上,最抢眼的永远是郑玉成和郑茂勋,郑宝秋身边围绕的蜂蝶这两年也越来越多。牧清再冷清,至少是郑秉义的正经子侄,只有陈文港身上是最没利可图的。
如同俞山丁,司机的儿子是他身上洗不去的烙印。
但这不是什么需要自卑的事,只是十分无聊。
郑茂勋忽然过来,捣了捣陈文港:“看你十点钟方向。”
陈文港早就看到了。
他的十点钟方向是红裙似火的何宛心,她一来就黏上了郑玉成。
那两人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想令人忽视都难,旁边不少人起哄喊“嫂子”。
有的人是不知情,有的人是故意的,似有若无的眼神幸灾乐祸地往陈文港这边瞟。
何宛心面色飞霞。
这又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
陈文港拍了拍郑茂勋的肩膀,端着杯子转身走了。
郑玉成这会儿却如芒在背。
场合特殊,众目睽睽之下,不容许他做出任何失礼行为。何宛心牛皮糖似的往他身上贴,翻脸翻不得,甩也甩不掉。他环视一周,搜寻着陈文港的方位,却只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
重重衣香鬓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拉扯良久,最后郑玉成借口要准备讲稿,才勉强脱身。
郑玉成一走,起哄的朋友也散了,没了乐子,三三两两去别处聊天。
何宛心扬了扬下巴,四下环顾后向角落走来。
她用下巴示意:“去,你给我端杯酒来。”
陈文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叫了声“何小姐”。
他已经主动避让,何宛心还没忘记找来示威,好在这次郑宝秋就在不远处,一扭头,过来维护自己人:“怎么了?要酒?那你叫服务员嘛,又不是没长嘴。”
她招了招手,腕子上的碎钻手链闪闪发光。
路过的服务员立刻端着托盘过来。
何宛心取了一杯,傲慢开口:“原来是我看错了,还以为哪个端酒的杵在这里偷懒。”
郑宝秋反唇相讥:“那你可能眼神不太好。我家的医生不错,要不要给你联系方式?”
何宛心瞪她一眼,忽然冷笑起来。
她望向陈文港:“原来你不只靠男人袒护,还喜欢躲在女人身后。”
陈文港依然保持着微笑,郑宝秋脸上已然冷若冰霜。
但是没必要在这里大闹起来,陈文港略略欠身:“我先去那边了。”
“走什么呀。”何宛心连讽带刺,“软脚虾被戳了痛脚,心虚了?”
不等陈文港转身,有只手稳稳地揽上他的肩膀。
霍念生微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郑宝秋脸色稍霁,喊了声“表哥”。
她的目光落在陈文港肩上的那只手上,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闪了两下,欲言又止。
霍念生揽着陈文港,仿佛与他是十分亲密的朋友,嘴上问何宛心:“你哥哥何家骏怎么没来?听说他前阵子在餐厅打了人,是正在家挨罚么?”
何宛心冷道:“小道消息也当真?霍公子,搞不清楚就说话,怕不要被人笑话。”
郑宝秋蹙起秀气的眉头:“你这人还有完没完?”
“抱歉,我是不太会说话,别人都习惯了。”霍念生说,“这一点我就特别欣赏郑家,家风好,有教养。大家家世都差不多,但教养不是人人都有的。何小姐,你说是不是?”
何宛心怒视他,还要再说什么,麦克风的声音吸引了场注意。
接下来的环节郑玉成将上台主持,然后请董事长郑秉义致辞。
自然何宛心不会错过,她又剜了眼霍念生,哼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前排。
霍念生仍是笑盈盈的,然而陈文港也没时间多待了,他深深看霍念生一眼,低声道谢,又歉意地说了声“少陪”,便和郑宝秋一起去帮忙安排贵宾坐席。
霍念生注视着他清瘦的背影穿过人群,笑了笑,端了杯酒走开。
整套流程顺利进行。郑秉义回顾了郑氏一百二十年走过的风风雨雨,以及自己半生功绩。
郑玉成英姿勃发,完美亮相,明天的报纸头条大概可以取标题“虎门无犬子”。
待郑秉义讲完话后,场响起合宜的掌声。
接下来到慈善拍卖会之前暂时就没其他安排了。
陈文港不想再被何宛心看到,这次躲去阳台,哪知郑茂勋闻着味儿似的也来了。
他还带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
“这是我同学,戚同舟。”郑茂勋向陈文港挤眼,“记得吗?给过你联系方式。”
“你好。”陈文港先是觉得耳熟,立刻想了起来,他伸出右手,“陈文港。”
“啊……你好。”戚同舟原本不大走心地被拖过来,一照面,直勾勾地撞进他眼眸里,突然忘了怎么说话,“我姓戚,不是,我是说,哦,咱们俩有好友的。”
到底什么时候介绍的——那群衰仔怎么没一个提醒他是个大美人?
“太忙了,没顾得聊过,不好意思。”陈文港仍笑着,往后抽了抽手。
戚同舟才发现还握着人家,忙不迭把手松开:“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感情你们就白加了个好友?”郑茂勋拐了陈文港一下,“你行不行呀。”
“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戚同舟连忙否认,却卡了壳,“我就是……”
就是什么?
戚同舟被美色晃花了眼也晃花了脑子,一时间竟然接不上后面的话。
他剩下一个想法,就是照自己脑门来一锤子。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就在来之前他还嗤之以鼻——结束上一段恋爱后,以前的老同学认定他沉浸在失恋的灰暗里,不知道谁出了个馊主意,说什么治疗心伤的好办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结果好了,一时间,戚同舟被损友们轮流轰炸。
他被搞烦了,索性来者不拒,收到一个联系方式他就申请,加完就屏蔽不管。
列表里就这样躺了N个连听都没听过的陌生人。
戚同舟以前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
现在他信了。
戚同舟差点不知道自己找了个什么蹩脚的理由溜走的。
他躲在洗手间隔间,拿手机翻半天,找出个联系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你给我介绍对象,为什么事先不带照片?”
对方一头雾水,然而听了原委,毫无同情,险些笑喷。
“哦你说那个啊,茂勋就没给我照片啊。再说你都加好友了,不会自己要?”
“我完了。”戚同舟喃喃地说,“我刚刚见到真人了。”
“那不是很好吗?”
“好你个头,现在我该怎么解释,说被盗号了可行吗?”
“嚯,没见面把人晾一边,见了面巴巴地往上扑,见色起意。”
“我知道,我真是一个肤浅的人。”戚同舟没有饶舌的心情,“但也不算见色起意吧,你不懂,他真的就是,不光好看,主要是气质的问题,又得体又温柔……”
“怎么不懂?有仙气儿的,但你把人晾了十天半个月没理。”
“……”
“是不是直接给你介绍下一个?”
“滚滚滚。”
戚同舟调出聊天界面,思考良久,先把自己的昵称实名了,改成“戚同舟”三个字。
然后开始编辑对话。
陈文港手机震了一下,他一只手里还端着酒,摸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见是戚同舟给他发了条消息:“那个,你好。”
然后立刻撤回了。
然后戚同舟发了个握手的卡通兔子表情。
然后又撤回了。
然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正在编辑中”,迟迟没有再发过来。
陈文港笑笑也不以为意。
长相出挑的人鲜少会不知道自己的容貌优势。上学的时候情书按打收,爱慕的眼神纷至沓来,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受到的优待多了,容易让人迷失自我,自以为多了不起。
直到你毁过一次容,再彻底失去这一切,就会懂得什么叫世态炎凉。
陈文港没立刻把手机收起来,把郑茂勋叫到落地窗窗帘后面。
“你要是真的想还人情,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啊?”
他调出慈善拍卖图录的电子版:“想请你帮我拍个东西。”
那一页藏品是只古董珐琅怀表,文案里浪漫地描述,这是一只爱情表。
表盘黄金质地,镶了一圈细密的珍珠,绘制的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秘密相会的场景,色彩鲜艳,也算精巧,但夹在各种机构和个人藏家捐出来的藏品里,值不了几个钱。
后面还有只哥伦比亚祖母绿的手表,制表工艺和宝石设计方面都比它抢眼得多。
这种五颜六色的小玩意要说郑宝秋会喜欢还差不多。
郑茂勋狐疑地问:“你让我帮你拍?你自己拍不就行了?”
陈文港说:“怕有人瞧不起我穷酸,看见我要买,故意抬价呀。”
郑茂勋顿了顿,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无聊的公子哥互相抢东西,是常见的恶作剧。
陈文港自己倒笑了:“也是事实,我预算顶多十万,超过这个数就放弃。”
“你怎么不拜托郑宝秋?”
“她是女孩,她拍这个爱情表送给我,给别人看到,万一说闲话呢?”
“难道我就不要名声啦?”郑茂勋叫起来,“你没想过你还是个同性恋呢!”
陈文港一把捂住他的嘴,郑茂勋也吓一跳,悄悄探头看看,好在没引起别人注意。
“好了不逗你,我本来是拜托宝秋的。”陈文港说,“但刚刚你不在,她给我帮腔,怼了何宛心几句,这下她举牌何宛心多半要抬价了。如果你不方便,也不强求。”
郑茂勋被勾起了好奇:“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拍这个东西?”
陈文港说:“我记得以前我父亲送过我母亲一只这样的怀表。”
其实他对母亲的印象早就很模糊了,只记得父亲把东西收在一个带丝绒的匣子里,有时候拿出来看看,说这是结婚的时候送给他母亲的,现在先收着,以后给他传家。
“既然是遗物,怎么不在你手里?”郑茂勋听了更不解。
“我爸爸死了以后,很多贵重的东西都是我大伯拿去保管。当然,对你来说也没多值钱。就是一些集邮册、纪念币之类的东西。总是我当时小就同意了,后来他告诉我弄丢了。”
陈文港以前很少说自己的事,这还是郑茂勋头一回听说。
“前阵子曹律师帮我去清算,清单上这些东西都不了,他折价赔了点钱。所以肯定是真的没了。可能早些年找到藏家,偷偷拿去卖了吧。”
郑茂勋难得沉默片刻:“行吧,我帮你弄回来就是了。”
陈文港其实比他想象的看得开:“你试试看,没有缘分也不强求。这表只是和我印象里有点像,我也没法确定是不是原来那只。物件只是物件,留个念想而已。”
郑茂勋执拗劲又上来了:“少废话。我说能帮你弄就帮你弄。”
陈文港看他这劲头,忽然担心再给拍个天价出来:“你别太夸张。”
这场拍卖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那次陈文港是找郑玉成帮忙举牌。
结果半路杀出程咬金,霍念生不知犯什么神经,非要跟郑玉成对着干,又有其他乐子人帮忙搅混水,抬出一个不合理的高价,陈文港便按住郑玉成放弃了。
这只爱情表最后不记得被哪个小开拍走了。
陈文港只好当和它无缘。
他是真的不执着,物件只是物件,逝去的人早就逝去了,不过生者给自己留个纪念。
在场内逛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拍卖会开始。
酒店工作人员重新布置了场地,厅内一张张圆桌,所有宾客自行择座。
陈文港和郑宝秋、郑茂勋一桌,戚同舟借着同学的名义,期期艾艾跟着他们坐了。
开头几样藏品不过热身,压轴戏是要往后排的,因此进行得不温不火,只零星有人举牌。
陈文港想要的怀表就属于这些氛围组,便宜,起拍价不过两万,每次加价五千。
主持人宣布开始,郑茂勋沉住气,等过了十秒无人响应,才缓缓举起牌子。
举了几次,抬到五万多,也就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主拍人公事公办宣告:“五万五一次——五万五两次——”
他最后问了一句:“还有人想再出价吗?”
郑宝秋趴到陈文港耳边,悄悄地说:“就告诉你不用担心嘛,稳了。”
不料何宛心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突然开口:“六万。”
郑宝秋眉头一皱,陈文港以眼神安抚她,示意没关系。
被妹妹在桌下狂拍的郑茂勋继续举牌:“六万五。”
何宛心说:“七万。”
陈文港叹了口气。
郑茂勋哪里是个肯服输的,两人五千五千地往上加。
有陈文港的嘱托,郑茂勋还是克制的,尽量压着价格,何宛心却摆明咬住不放,看向他们这桌的眼神满含恶意,一时间宴会厅里两个年轻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明眼人都看出这是杠了起来。
到了十万这条线时,陈文港扯了一下郑茂勋的袖子,暗暗向他摇头。
然而郑茂勋何时受过这样的憋屈,大不了这个钱他出:“十五万!”
何宛心依然凉凉地说:“十五万五千。”
郑茂勋咬着腮帮子瞪她:“二十万。”
何宛心说:“二十万五千。”
不明所以的戚同舟都小心翼翼地跟着喊了声“二十一万”。
然而收到男神示意不要添乱的眼神,立刻又紧紧闭上了嘴。
眼看郑二公子和何小姐战火升级,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插进来:“二十五万。”
开口的是郑玉成。
同时手下一条消息发了出去:“这是我弟弟妹妹想要的东西,给我个面子,不要闹了。”
大屏幕上清晰地以360°视角展示拍品细节,再精美也只是块普通的古董表。
主拍人经验丰富,处变不惊,耐心地等他们继续。
何宛心看到了消息,含嗔带怨地望郑玉成一眼,坚持叫价:“二十五万五千。”
此时郑茂勋也有些动了真火,一拍桌子:“三十万!”
何宛心不依不饶,与他针锋相对:“三十万五千。”
虽然不知道几个后生为了什么原因打起来,当戏看倒是很有意思。
只有坐在主席台的郑秉义脸色已经有些不虞,其中两个都是他的儿子,此时做派无异胡闹。身边还有老朋友在偷偷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又有个牌子举起来——
“一百万。”
场哗然,所有目光集中到举牌的人身上。
“你们几个磨不磨蹭?”霍念生嗤笑一声,他的眼神像看了个笑话,“要不然就干脆一点,要不然就别学大人玩拍卖。小朋友们,你们这一点点蚂蚁上树的,准备拍到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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