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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殿内众人纷纷看向钱明逸,不乏有人想看他笑话。钱明逸又惊又急,抢先道:“官家,赵员外郎非台谏之身,无纠检弹劾之权,不可越职言事!”赵祯闭口不言,因为钱明逸说得确实没错。所谓台谏,在唐时乃台官与谏官的统称,前者有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等职,掌纠弹;后者有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等职,掌规谏。宋初沿袭唐制,直至宋真宗一道诏书,允许中书、门下二省谏官与谏院都具有纠检百官的职权,而其余官员则失去纠检弹劾之权。后来欧阳修写信痛骂高若讷身为司谏却不作为的背景,也就是“范吕之争”,其起因正是范仲淹弹劾宰相吕夷简把持朝政、任人唯亲,却遭吕夷简反咬诬陷,其中一项罪名便是责范仲淹越职言事,可见当时越职言事已是一件严重的逾规之举。十几年前尚已如此,十几年后自是愈发稳固,更遑论这道诏令还是赵祯下达的,若他今日默许赵旸“越职言事”,那无疑是打了自己的脸面,难以服众。想到这些,赵祯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陈执中,毕竟陈执中是此刻殿内唯一有可能替赵旸说话的大臣。也不知陈老相公是否有注意到官家的目光,不过他确实站了出来,嗤笑道:“钱内翰这话倒也不错,但身为遭弹劾一方,钱内翰不知回避,反不许赵员外郎开口,这是否算做畏罪”他称呼中的内翰,即翰林学士简称。关你什么事!钱明逸恨恨地看向陈执中,绞尽脑汁想要辩解,不远处文彦博淡淡道:“陈相公这话未免过重,赵员外郎既非台谏,自然无权劾奏,此为制也。”陈执中惊异地转头看向文彦博道:“不曾想竟是文相公替他说话……”文彦博瞥了一眼陈执中,淡淡道:“就事论事罢了。”“嘿。”陈执中咧着嘴怪笑两声。那笑声令文彦博有些不安,他偷瞄了一眼官家,正好看到赵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由地心惊肉跳,忙低垂眼睑。哼!赵祯暗暗冷哼一声。他一见文彦博,脑中就想起那句“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哪能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赵旸当时曾有为文彦博说话,称文彦博除了屁股坐在士大夫阶级那边,其他无可挑剔,劝他莫要因为一件尚未发生的事就弃用一个人才;再对比文彦博不顾是非曲直,竟不惜替钱明逸说情也要阻扰赵旸报复后者,赵祯心中又岂会没有看法待范仲淹等人陆续返朝……赵祯深深看了一眼文彦博,抬手道:“赵旸,你上前来。”“是。”众目睽睽之下,赵祯依言走向殿中,几位政事堂的相公默契地向两边站了站,为这小子腾出一些空间。文彦博、高若讷二人也不例外。只见赵祯扫了一眼满殿等着看好戏的臣子们,又将目光落在赵旸身上,抬手道:“赵旸,文相公言你并非台谏,无纠检劾奏之权,不可越职言事,你可听到了”“臣听到了。”赵旸瞥了一眼文彦博,心中不免也有些气。当然,他后悔是不后悔的,毕竟昨日他只是客观地评价了文彦博,既不称颂、也不贬低。若文彦博执意要与他为敌,大不了就报复回去嘛。想到这里,赵旸心平气和地问文彦博道:“文相公,若我越职言事,有何罪责”饶是文彦博也被问懵了,皱着眉头迟疑道:“按例降官贬黜……”“好!”赵旸不等他说完便打断,拱手朝官家道:“臣甘愿罢黜,亦要弹劾钱明逸,望官家恩准!”这小子……赵祯有些意外,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赵旸会如何处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采取了这么个解决办法。倒是干净利落。“准……”他微微点头道。话音未落,就见钱明逸急切打断道:“官家!”赵祯瞥了他一眼,不悦道:“他甘愿领罪罢黜,钱学士还要怎的”我是要他罢黜么我是不希望这小子开口啊!钱明逸心中暗骂,硬着头皮奏道:“以臣之见,降官贬黜对于赵员外郎恐怕谈不上处罚,即便他今日免职,不出几日,想来也会官复原职……”连这话都敢说殿内诸大臣纷纷露出惊愕之色。果然,赵祯的面色猛地沉了下来:“钱卿莫非想说朕会徇私”“臣绝无此意……”钱明逸心中一惊,不知如何应对,此时忽听宋庠开口道:“既然赵员外郎甘愿降官贬黜,钱内翰姑且听听他弹劾之词又有何妨言对言错、是非曲直,官家与列位同僚自有公论。”事不关己,你宋庠倒是慷慨!可丢脸的却是我啊!钱明逸心中暗骂。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默不作声。见此,赵祯暗暗轻哼一声,面无表情道:“奏吧。”“是。”赵旸拱手作揖,随即从怀中取出当日由范纯仁所写的弹劾书。居然还是有备而来殿内众人不禁错愕,看着赵旸像模像样地开始念诵:“臣尚书省工部司员外郎赵旸谨奏:吾朝自立国起,历经数代、国泰民安,赖圣上之英明,及诸官之勤勉辛劳……”唔,开篇称颂官家、表彰百官,中规中矩。一干朝臣心中暗道。他们知道,好戏马上就要来了。果不其然,称颂一番后,赵旸语气突然一转:“……然今朝堂之上,有奸贼混迹其中,道貌岸然、假充良善,实则沽名钓誉、利欲熏心,此贼便是权知开封府事,钱明逸!”来了!殿内诸朝臣忍着笑,纷纷看向钱明逸,却见后者面色阴沉,死死盯着赵旸,面色异常难看。赵旸也注意到了此事,但他毫不在意,声色并茂又继续念道:“……此贼倾险憸薄,结党营私以陷正人;文辞浅缪、厚颜无耻冒居翰院。……及任权知府事,更为狂骄,恃权弄法、妄自尊大,不以百姓为念,专权横行、受贿无度,实为臣子之耻、天下之大贼乎!……”洋洋洒洒数百字,赵旸骂地痛快。而殿内诸朝臣大多是含笑听着,甚至不乏有人暗暗评价这篇札子:写的不错。唯独赵祯很是惊疑:这小子有这才华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准是范纯仁代笔的!此时再看钱明逸,那一张脸阴郁地可怕,仿佛能滴出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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