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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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装着事, 这一年的冬日，倏然就到除夕。</p>

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的日子，宫中的大宴, 一个接着一个，李烬身为太子, 不得不连轴转, 不过再怎么忙，也不会忘记青云院的那一位。</p>

太子爷这般内敛的性子，难得张扬地宠一个人。</p>

现下，没人敢小瞧这位良娣娘娘，人人心照不宣, 恐怕将来太子妃入府，都要敬司良娣三分。</p>

青云院。</p>

“这是太子爷吩咐小厨房做的，”宫女端来一盅药膳，“良娣看，太子爷就是去宫里，也极记挂您呢。”</p>

司以云端过药膳，她让黄鹂拿出碎银，给宫女：“过年过节的, 劳烦你走这一趟。”</p>

宫女惶恐, 连连道谢。</p>

黄鹂把人请出屋子, 就看司以云捂着胸口，频频皱眉。</p>

到底，还是落下病根子。</p>

去年, 司以云为李烬挡了一刀，叫当时的齐王府有确切的理由，反了废帝。</p>

如今天气一寒, 她胸口的刀伤，会频繁地犯疼，她一开始忍着，后来叫李烬发现，倒是比她还上心点，让御医来瞧过，又是食疗，又是吃药，好不折腾。</p>

有一回疼得厉害，她脸上血色尽失，李烬的脸色也十分难看。</p>

他眉目冷淡，露出杀意：“当日那些刺客，该千刀万剐。”</p>

司以云没说什么，实际上却觉着好笑，如若当时，李烬能提前知会一声，她或许不会受这么重的伤……</p>

可惜没有假如，李烬是李烬，是她后来才认清的事实。</p>

当下，除夕夜守，司以云不打算熬太晚，意思意思就过了，往年哪个春节不是这样，越到这样的年纪，越不爱凑热闹。</p>

眼看子时一过，司以云就要就寝，李烬来了。</p>

下人换上新的干净的水，李烬好生收拾一番，身上还是残余股酒味，司以云命人煮醒酒汤，李烬却抬手，他低声说：</p>

“不必了。”</p>

看起来是有烦心事，而且，好像喝醉了。</p>

司以云坐在他一侧，打量他。</p>

这一年过去，李烬便是二十五。</p>

按喜鹊和黄鹂的说法，那李烬成为李缙，也有五年。</p>

正值盛年，李烬脸上每一道线条，犹如绝世名画中最万里挑一的水墨风，又雅又别致，他此刻闭着眼睛，眉头轻蹙，让人不由产生好奇，这等谪仙般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烦恼。</p>

司以云怔怔的，忽然，李烬睁眼，两人目光对上，她率先移开目光：“太子爷有心事？”</p>

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觉得李烬会说。</p>

然而李烬却回：“宫宴上，父皇给我指太子妃。”</p>

乍一听，司以云露出惊愕的神情。</p>

司以云：“……”</p>

她低低“哦”了一声，难怪呢，这几日，据说帝后身边的人都来找过她，不过是被李烬的人挡住。</p>

她其实有点好奇，即使没见过皇帝，但皇帝在潜龙时期，颇受废帝掣肘，大事未成，尚不能隐忍不发，这种性子，怎么会叫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p>

李烬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发觉她的走神，只是撑着脸颊，手指点了点眼角：“嗤，他好像是忘了，当初答应过我，绝不干涉我的私事。”</p>

这个“他”，就是皇帝。</p>

听起来，他们之间还有交易。</p>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而且以后，未必还会待在东宫里……</p>

她抿着嘴角，将所有情绪藏起来，点点头，说：“太子爷如今，能自己做主。”</p>

可能喝了酒，今天的李烬行事率性，他忽的回过神，牵住她的手，目光有些明亮：“再等等，太子妃之位，只会给你。”</p>

他语速有些快，似乎是激动的，但看司以云那双平静的眼睛，心才慢慢冷下来。</p>

他倾身靠近她，问：“你不高兴吗？”</p>

司以云确定他肯定不止七八分醉意，只说：“如此荣宠，妾身自然高兴。”</p>

“你是该高兴，”李烬把玩她的手指，“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女子，有这样的造化，饶是谁，都该高兴的。”</p>

司以云垂下眼睛。</p>

李烬不依：“但你还是不高兴，因为我不是……”</p>

司以云连忙看看左右，幸好屋中没留人，她出声打断：“太子爷慎言。”</p>

“这，”李烬眼眸一眯，“有什么不好说的。”</p>

他手指挑起司以云的下颌，呼吸喷在她脸上：“因为我不是兄长，所以，你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p>

活人最忌与死人比。</p>

若李烬清醒，他绝不会说这些话，甚至，他连想都不会想，因为，这是能让司以云留意他的办法。</p>

可是，今天借着醉意，他说出口。</p>

尤其是知道司以云身上落疾，与自己以前的手段有关之后，他心里一直沉沉的。</p>

他后悔吗？</p>

不，再来一次，他也会潜伏在司以云屋中，等刺客进屋，拿到最实在的证据，这是能起事的、最名正言顺的途径。</p>

可是，看她因伤口不适，更是提醒他，他已经没有资格任意妄为。</p>

见司以云不回话，李烬说不出具体的滋味。</p>

认命与不甘，来回在他心间纠缠，他亟需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着，以防自己沉入这情绪的洪波。</p>

李烬抬手抚她眉眼，轻叹，语气带哄：“既然你喜欢，我就成为他。”</p>

“没什么大不了的。”</p>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短笛，眯着眼睛在辨别笛孔。</p>

见状，司以云拿走他的笛子：“爷喝醉了。”</p>

李烬却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抱入自己怀中。</p>

较以前，他们如今的关系，是缓和许多，也很久不曾争吵过。</p>

可是李烬却总有种，抓不着、摸不清的感觉，他只好拥着她，用各种触感，感知她的存在。</p>

他的吻落在司以云颌下，没找准唇的位置，执着地咬了咬她下颌，顺着往上，终于噙住她的唇。</p>

忽然，李烬感觉自己有疤痕的耳朵被碰了，即使是醉了，他依然保持着警惕，一下松开她的双唇，与她拉开距离。</p>

司以云便也放手。</p>

李烬心中跳得极快，酒的作用下，他脑袋里有点疼，有些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是司以云主动说：“时候不早了，太子爷睡吧。”</p>

李烬看着她。</p>

她的脸色、语气极为自然，好像刚刚不曾碰他耳朵。</p>

***</p>

除夕过后，还有什么大节，就是元宵。</p>

这是新朝第一个太平的元宵，去年元宵，因皇位易主，擢升心腹打压政.敌，事宜多，难免从简，今年帝后要去京外的皇寺祈福，太子也得去。</p>

除了李烬，司以云也要去。</p>

李烬显然并不乐意，但这是帝后的命令，好似松口太子妃的事，总归只有司氏入得了他的眼，该给帝后瞧瞧。</p>

李烬才吩咐司以云。</p>

这一日从早晨，他的眼皮就隐隐地跳，今日，约摸是会发生什么，但不管什么事，他已有应对之策，不可能让她受伤。</p>

为她披上厚厚的麾衣，他低声说：“若有人为难你，你不要忍着，我的人，不可能受欺负。”</p>

语气略是自负，不怕她一个不小心，被皇后降罪。</p>

司以云点点头。</p>

李烬仔细抻抻她的衣领，轻笑了声。</p>

两人共同坐上出宫的马车，多出另一辆本该是司以云乘坐的马车，李烬让人把马车牵回去。</p>

他俯身踩车辕时，眼角余光看到给那辆马车套辔头的，是个生面孔。</p>

他回身要下车，司以云跟着上来，问：“太子爷，是有什么事吗？”</p>

李烬再看那人已经牵着马车走，那只是一辆空马车，就算真是贼，拿这辆马车有什么用？不由笑自己疑心重，对司以云说：</p>

“无事。”</p>

与太子爷共乘，没有人会质疑司以云逾矩，所有人都只认为，她迟早是太子妃。</p>

马车平缓地走在官道上，因与帝后的行驾错开，他们这一队人不算多，外头也不吵闹，偶尔传来车轮骨碌声。</p>

车内很宽阔，司以云与李烬并坐，有宫女送茶，她拿起一盅，吹了吹，自己喝一口。</p>

见李烬没动，她拿起另一盅茶，递到李烬手里：“太子爷，喝吧。”</p>

李烬轻抿一口。</p>

他微蹙眉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什么，这时候，司以云突然问：“京外的皇寺，太子爷去过吗？”</p>

李烬想到一群老秃驴，只说：“以前去过两三回。”</p>

“哦，”司以云双手放在膝盖上，说，“毕竟是京外，妾身第一回去。”</p>

李烬想了想，说：“方丈是医手，让他给你调理身子。”</p>

司以云愣住：“调理身子？”</p>

过去司以云一直没有身孕，李烬不觉得有什么，但这么久，她会成为太子妃，需要傍身之物。</p>

司以云也是聪明人，因此在反问完，忍不住笑了：“妾身知道。”</p>

“不过，太子爷，”她难得有谈兴，李烬便看着她，听她说，“我这身子底子，是在教坊司坏的。”</p>

李烬重复一遍：“教坊司？”</p>

司以云：“嗯。”</p>

她不是很在意的模样，说：“教坊司妈妈为防万一，毕竟，若是怀上再打掉，总是更伤身子的，所以会让我们早早就服用避子汤，服用到一定程度，女子……”</p>

“难以受孕。”</p>

四个字，对她来说，好像没有重量，可李烬还是听得拧起眉头，目中有一霎的杀意。</p>

教坊司的女子，是特别调理过的，只是，他没想到，司以云本是清倌，也会没有生育能力，不过，他回过神来，这不是重点。</p>

他只是想让她成为太子妃时，手中有更多筹码。</p>

既然没法，那就没法吧。</p>

不过，不难想出她当时在教坊司的境遇，明知道再细究过去没用，但李烬想，等回京城，定是要动教坊司的。</p>

他就是这般睚眦必报。</p>

李烬说：“该调理的，还是调理。”</p>

长期服用避子汤，定会损身体根基，就算不是为了子嗣，也该去皇寺看看。</p>

司以云垂眼：“多谢太子爷。”</p>

好似怕她担心，李烬宽大且温凉的手，放在她交握的手背上，只说：“虽然你身出教坊司，但没人会、也没人敢指摘你的身份。”</p>

司以云盯着他指上细碎的伤痕，动了动嘴唇：“太子爷。”</p>

李烬看着她，等她说话。</p>

司以云悄悄吸口气，才继续说：“那确实是暗无天日，我甚少，或者说，几乎从没在您面前提过。”</p>

李烬留意到她的称呼变成“我”。</p>

他心中轻软，坐得与她近一点，两人肩靠着肩，他宽慰：“不想说，便不说。”</p>

司以云侧头看他，目中平静：“我之所以提起，还是想和您说，在那种日子下，我亦有想要完成的事，因为曾有一曲笛声，让我在那种日子，多出期盼。”</p>

笛声。</p>

李烬瞳仁微微缩紧，好像有很多画面挤进他脑海，又纷纷一哄而散。</p>

他知道了。</p>

那个站在船头吹笛的少年，究竟为谁，那飘舞的金色纱织披帛，呼应的是谁……</p>

都与他无关。</p>

“当时，听说废帝有意从教坊司提一个清白身女子，送给齐王世子，”司以云边喝茶，边说，“我自荐，带着一种报恩的心……”</p>

李烬神情略僵硬：“别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