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所谓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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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寒苦，少雨多沙。</p>

从记事起，塞上的天要么是蓝的，要么是黄的，极少有第二种颜色。</p>

砰——</p>

砰——</p>

塞外风来，黄沙漫天，小院里砍桩声不断，不时掺杂着孩童的阵阵咳嗽。</p>

“二百六十一”</p>

“二百六十二”</p>

“咳——咳！”</p>

孩童抬起眼睛，旁边是父亲严肃刻板的脸：“爹，沙子眯眼睛，能不能等——”</p>

“为父教过你什么？无论是做人还是习武都得守信义，你拿刀那天向为父夸口说的什么你可还记得？”</p>

‘勤学苦练，不废一日之功，誓要振兴家学，成为那江湖第一！’</p>

少时夸下的海口害人，但男子汉得守信义。</p>

砰——</p>

砰——</p>

就那般又过了几年，还是一般的风尘天，在外出镖的父亲哥哥不按预期的连夜回来，却没带回来局里的镖师。</p>

“黑沙帮那帮狗娘养的，交了过路钱还劫咱的镖，幸好丢老邓几个当了替死鬼，不然咱们……爹，这下丢了镖咱们怎么向货主交代？”</p>

“交代个屁！黑沙帮过两天把事儿一传，咱一家得被人砍死，这关外不能待了，我在关中有一故友，我们先投奔过去。”</p>

“……”</p>

听到房里父亲和哥哥的交谈，少年那颗从小被灌以信义的心第一次产生动摇，于是当天晚上他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里，第二天就大病了一场。</p>

是母亲在他床头哭，是父亲和哥哥轮番到他床前劝说忏悔，彼时的话还历历在目。</p>

“不那般做怎么办？马匪围上来伱让哥死那？咱爹也是为了我迫不得已，死了弟兄谁心里好受？”</p>

“……”</p>

“关山，是爹的错，是为父不够厉害才能行此下作之事。你以后要好好练武，等武艺高了，能保护家人了，就不必像我这样了。”</p>

“……”</p>

之后，他们一家人乘着马车踏上了前往关中的路，路上他的病渐渐好了，也慢慢原谅了父兄。</p>

也许就像父亲说的那样，遇见马匪时是父亲不够强，为了保护哥哥才被迫做那么没信义的事。</p>

所以要想守住心中信义，就得足够强才行，于是病好以后，他南下路上勤练武艺，往日看着觉得头疼的刀谱也真正看进了脑子里。</p>

一身武艺突飞猛进。</p>

再之后，他们走到了关中，少年第一次望见外边的花花世界，这里没有风沙、胡马，有的只是青山绿水，锦绣繁花。</p>

到了父亲口中故友所在的禹镇，他走进那高墙大院，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大户人家，感受到了何为拘谨，连父亲与哥哥都变得逢人就笑，一直到见了主人家。</p>

所幸，少年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那个他初次叫禹叔的男人态度热情，为人豪爽，故友相逢三杯酒，酒桌上男人一挥手，他便从此有了一个干爹。</p>

“卿儿，这是你弟关山——”</p>

饭间，干爹逮到一个刚从外边回来的女孩，拉手到他面前：“就比你小一个月，功夫却俊的很，以后你们姐弟多走动，相互帮衬着点。”</p>

“哦？”</p>

那女孩转眼看向他，扬起下巴道：</p>

“有多俊？有我俊吗？”</p>

“……”</p>

在塞外少年见得最多的是膀大腰圆，肌肤粗黄的女孩，什么时候见过这般精巧明媚，神采飞扬的同龄人？</p>

脸皮滚烫的发红，脑袋恨不得戳进地里，少年糗态不讨人喜欢，那女孩‘切’一声道：</p>

“什么啊，头都不敢抬，一看就没甚意思。”</p>

“……”</p>

彼时少年心里涌出一股情绪，想抬起头来，但脖子却僵硬的像石头一样，直到——</p>

那男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p>

“少年纯朴，莫要欺负他。关山，把刀拿起来让你姐对你刮目相看！”</p>

“……”</p>

这次，少年终于有勇气抬头，直到望见那双灵秀的眼眸，却又如泄气皮球般，低头捉着刀，中气不足的发起了挑战。</p>

然后便是一场惨败——</p>

长兵打短兵，有手就行，况且女孩技艺本就比他高出一个层级，三两下便将他抽的抱头鼠窜。</p>

“弟弟还得练！”</p>

“看没看到！我禹家槊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厉害！”</p>

下午，女孩意气风发的声音不时回荡在宅院。</p>

那一天，他记了很多年。</p>

之后他们便在禹镇安家，禹叔很照顾越家，常会安排活计给他们，平时日子过得倒也不差，只是他常常会想起禹家姐姐，父兄便鼓励他常去走动，但旁的事儿他自信满满，唯独面对这事却总像个怂蛋一般。</p>

‘还得练’</p>

他抱着这般念头，每日下苦功，终于有天他将越家刀法练至大成，跃身武道宗师，也在切磋中第一次短兵挑落长兵——</p>

他赢了，他练出来了。</p>

“还行。”</p>

浑身汗津津的少女脸上不见多少失落，反倒欣慰鼓励的看着他，用一种姐姐的口吻：</p>

“武艺练出来了，就是性子得改改，女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哪儿有男儿英雄气？以后莫说登魁出世，便是连媳妇儿也不好找。”</p>

所有胜利的欣喜，年少的慕艾，通通在那时化作酸涩，他鼓起勇气对视过去：</p>

“我抬得起头——”</p>

“……”</p>

他记得清楚，禹家姐姐仅看他就摇了摇头：</p>

“你性子太软。”</p>

那天，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p>

究竟，什么是男儿气儿？到底怎样才能算英雄？</p>

他去随船押镖时，遇见水匪以一敌数十也能拿出一腔血勇，可偏偏到她面前却像戳破了的皮球，却也不知为何。</p>

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p>

“你喜欢禹家女？”</p>

“嗯，嗯？！”</p>

正在砍桩的他手上一抖，铁木桩上偏了一线，那还是数年来的第一次。</p>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