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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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穆正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夜幕下幽暗的树影，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身子。</p>

母亲去世那天，他和父亲一起守在病床前。母亲跟他说，想要喝周记粥铺的八宝粥，让他去买。</p>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也不知道那是母亲故意把他支出去的。可是，他下了楼却发现没有带钱包，匆匆上去取钱包时，却意外听到母亲跟父亲的对话。</p>

父亲哽咽着说：“青儿，对不起！当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出事，不会在床上躺这么多年，受这么多年的罪，是我对不起你……”</p>

从门缝里，他看见母亲伸出那瘦的已经皮包骨的手，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苍白的脸上，尽力挤出一丝微笑：“和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不是有意的……”</p>

“不，青儿，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喝醉了酒，如果不是我……”父亲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p>

“和生……你先听我说……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今天，跟你提起当年的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在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孤单下去……当年那个女孩儿我能看的出来，她是真心爱着你的，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你的一块心病……你还这么年轻……如果将来有机会，你……”</p>

父亲打断了母亲：“青儿！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大夫……还有尧尧，他是我们的儿子，他那么孝顺、那么优秀，你还没有看到他娶妻生子，没有看到他成家，没有看到他当爸爸，没有看到我们的媳妇、孙子，你真的舍得离开他、离开我吗？青儿……你不能放弃啊！”</p>

“……我当然舍不得……”母亲的声音已经更加微弱，“尧尧他已经长大了，以后会有一个好女孩儿陪在他身边……我更放心不下的是你……和生……你……你……不要孤单一个人……”</p>

“青儿！青儿！医生！医生！！！”</p>

随着父亲焦急的喊声，监护器的“滴滴”声也陡然变成了平铺的直音。等他推开房门冲进去，母亲已经紧紧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p>

母亲葬礼过后，他找过父亲。</p>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父亲当年在外面还有过另外一个女人，母亲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在赶往她首次的服装设计大赛现场的时候心神恍惚，出了车祸。那场母亲准备了很久的设计大赛也成为了泡影。</p>

然而，祸不单行，几年之后，母亲又被查出了癌症，多次的手术、放疗、化疗，把本就卧床的母亲折腾得不成样子，终还是没有撑到他大学毕业，就撒手人寰。</p>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与父亲彻底决裂，从家里搬到了学校去住，再没有花过他一分钱。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变得冷漠、寡淡、不容易接近。</p>

一直到现在，若非必要，他都不愿意再见到穆和生这个人，不愿听别人跟他提起这个名字。就连当年，他初成立公司的时候，那么艰难，他都拒绝了父亲明里暗里的资助，一个人拼了命扛下来的。</p>

今日，黄群的一个电话，真像已经昭然若揭。钟珂……呵！与父亲那样酷似的长相……</p>

这一晚，穆正尧久久难以入眠，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脑袋混乱一片。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连梦里都是不安稳的。</p>

他梦见了母亲，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她的样貌还是如当年那么秀丽温婉。</p>

他也梦见了父亲，只不过这一次，在他的梦里，父亲的身边却多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那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对着他的父亲叫爸爸……</p>

然后，母亲不见了，父亲也不见了，连带着那对母子都不见了，茫茫白雾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p>

整个世界都把他遗弃了……</p>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儿从雾里朝他走过来，长发披落肩头，怀里抱着一盆花，对着他甜甜的叫“正尧”。</p>

他认出来了，那个女孩儿叫苏芜，是他的小五。然后他慢慢笑了，把那女孩儿拥进怀里，她的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p>

他说：“等你生日那天，你就满二十岁了，我们结婚吧！”</p>

女孩儿依旧对着他笑的很甜，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跑掉了。他笑笑去追。</p>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黑色的闪电划破了天空，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一道深渊般的巨大裂缝出现在他的脚下，把他和那女孩儿生生隔开。</p>

暴雨倾盆而下，却鲜红似血，地面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女孩儿站在深渊对面，含泪望着他。她朝他大声地喊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地面在不断塌陷、塌陷……</p>

他着急的想要冲过去，然而，脚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不能移动分毫。紧接着，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劈下，如一双巨大的、狰狞的骷髅之手，狠狠把他的女孩儿推下了脚下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p>

他的心头巨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儿的身体，如枯叶般飘零、坠落……</p>

“苏芜！！！”</p>

穆正尧一下惊醒过来，猛地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做梦。</p>

他大口地喘着气，胸口仍然心悸不已。梦里的心痛和六年前失去她的痛苦汇合交织在一起，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翻身下床，拉开卧室的门就冲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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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芜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接起来。</p>

“苏芜，开门。”熟悉的、低沉醇厚的男声。</p>

“……正尧？”</p>

隔着电话，苏芜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发颤，气息粗重，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急促。</p>

“是我……我在门外。”</p>

苏芜微微愣了一下，惶惶醒神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鞋也顾不得穿，就下床跑了出去开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