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一个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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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食盒是最常见的红漆木盒,季燕然随手一拿,也只是说话时的无心之举,并未想过要仔细检查什么。可就在他放下去时,指尖突然就触到了一丝冰冷的寒意,像融化的雪片，稍纵即逝。</p>

一条三寸鸡冠小蛇高昂脖颈，自食盒夹缝中猛然蹿起，如一道红色闪电，毒牙森森。</p>

白色衣摆带出厉厉疾风，云倚风出手极快,季燕然被推得连退两步,再看时,那条西域毒蛇已缠在了他的雪腕间,头颈皆被牢牢捏住,半分动弹不得，正在“嘶嘶”而又愤怒地挣扎着，不断有猩红的粘液自齿间滴落下来。</p>

萧王殿下还没来得及关心这恶心粘液有毒与否,云倚风便已手指一错，如鹰爪猛然收紧,“嘎巴”一声，将那红蛛蛇捏得粉身碎骨,污黑血液霎时飞溅，炸开的鸡冠也迅速萎靡下去，耷拉着脑袋,稀烂而又瘫软。</p>

云倚风将它丢到一边，单手撑在桌上，纯白衣袖层叠滑落，也沾上了指间的红黑血液，稍微有些刺眼。漂亮泛红的眼梢微微上挑，看向一旁的季燕然。</p>

萧王殿下拉过他的手，信誓旦旦。</p>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今日起，我娘也归你了。”</p>

云倚风没理这纨绔王爷的胡言乱语，只将胳膊抽回来：“有毒，别碰。”</p>

季燕然皱眉：“那你……”</p>

“我不怕。”云倚风把手浸入干净水盆里，轻飘飘道，“我百毒不侵。”</p>

季燕然听得颇长见识，但仔细一想却又奇怪，既已百毒不侵，那这三不五时就忽冷忽热的奇毒，算怎么回事？</p>

“此事说来话长，情节亦不怎么有趣，王爷不听也罢。”云倚风洗了七八遍手，方才将那粘腻腥臭的气息洗干净，“走吧，我们去找钟姑。”</p>

季燕然道：“若我想听呢？”</p>

“我不想说。”</p>

“……”</p>

季燕然陪在他身侧，两人一道离开了许秋平的住处。偷眼一瞄，见对方像是并未生气，也并未被勾起伤心往事，于是又在心里补一句，将来无论哪天，要是你想说了，王城也好，春霖城也好，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会备下一坛酒，入口甘甜的，有好听名字的。将惆怅往事悉数葬在酒里，痛快一醉后，再醒就只余一场酣梦，与美满余生。</p>

云倚风道：“到了。”</p>

官府守卫已经将整座大杂院围了起来，许秋平离奇毙命，无论是因为蛇还是因为毒，厨房里的人显然都该是第一嫌疑人。此时已近深夜，冷风“嗖嗖”地刮着，吹得桌上烛火乱晃，更添几分忐忑寒意。小丫头蜷缩在娘亲怀里，虽不明白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觉得有些害怕，只用双手拧着衣边，抿住嘴不出声。</p>

云倚风敲了敲门，突如其来的动静，将屋内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去开门。原以为是凶神恶煞的家丁喊自己去问话，却没想到外头站着的会是季燕然与云倚风，看清来人后，钟姑明显松了口气，那小姑娘也爬起来打招呼：“大哥哥。”</p>

钟姑将灯火拨亮：“王爷，云门主，快请坐。”</p>

“深夜登门，打扰了。”云倚风道，“不过有些事，还是想问清楚。”</p>

钟姑点头：“是，是，我明白。”</p>

“官府的人来问过话了吗？”</p>

“张大人已经问过了。”钟姑道，“下午的时候，丫头曾哭闹着跑来厨房找我，所以大人第一个找的就是我们。”</p>

但并没有审出什么，也确实没什么。小丫头在爬树时不小心跌伤，当时院里没有别的大人，看到膝盖流血心里害怕，就跑去厨房找娘亲。虽说哭得闹心了些，但她并没有进到厨房，很快就被家丁抱走了，这段时间钟姑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甚至都不知道外头的事，所以看起来并无太多疑点。</p>

可灵星儿却恰恰是因为这片刻哭闹，才得以顺利溜进厨房下|毒，照此一推，那其他人也完全有可能和她一样，趁机换了藏有毒蛇的食盒进去。</p>

云倚风笑笑，声音温和：“穿着这么漂亮的粉裙子，怎么会想起来去爬树？又不是个疯疯癫癫的小男娃。”</p>

“我……我先前也没爬过。”小丫头不好意思道，“下午的时候，我在院里跳格子，是大哥哥说树上有鸟巢，里头有各种颜色的稀罕小鸟，我就想去看看。”</p>

云倚风心里一动：“大哥哥？是谁？”</p>

“他说自己是山庄里的教书先生。”小丫头道，“对了，还送给我一个好看的香包。”</p>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踮脚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才扯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袱。钟姑在旁看得吃惊：“这……这丫头，这些事情，怎么从没同我说过？”</p>

“大哥哥说了，不许告诉别人。”小丫头打开包袱，又看了眼云倚风，“他还说了，除非是这个大哥哥来问。”</p>

事情似乎已经被剖开。</p>

那香包绣得精巧，一面是重重芙蓉叠牡丹，一面是桃花从中美人颜，另有蝙蝠喜鹊锦鲤鱼，都是寻常的吉祥样式，唯有一面，是一条红蛇盘于桌上，张嘴似要扑向前方女子，地上还有五个打闹的小娃娃，绣像中人人喜笑颜开，处处花团锦簇，画面填得极饱满，因此也冲淡了几分诡异意味，不细看的话，甚至根本都不会注意到瓜果中的那条蛇。</p>

若这五个小娃娃是指许家五兄弟，那图中正在照顾他们的女人，显然就该是娘亲。她看起来像是死于毒蛇利齿，也恰好对应了许秋平的“哇哇哭着要找娘”。</p>

钟姑战战兢兢地问：“有……有问题吗？”</p>

“有问题的是那所谓‘教书先生’。”云倚风将香包收起来，又对小丫头道，“他还同你说过些什么？”</p>

“嗯……”小丫头仔细想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也没什么，就说这山庄很脏，倒了就倒了，还说坏人都会有现世报，还说、还说他知道很多大秘密，我若有本事，就自己去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p>

她不明白，季燕然与云倚风却明白，对方这话并非要说给小丫头，只想借由她传达。</p>

但送信的方式何止有千百种，他偏偏要选这最麻烦、最随性的一种——甚至有些像是开玩笑，如果两人一直没有找来大杂院，没有看到这个香包，那想破解许秋平的惨死与童谣之间的联系，怕是又要费一番大力气。</p>

在小丫头的回忆下，云倚风画出了那“教书先生”的样貌，回头却见季燕然还坐在桌边，微微皱着眉。</p>

“走吧。”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我们去找张孤鹤。”</p>

夜幕阴沉，与白天的气温相比，像个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风也更寒了些。</p>

云倚风搓搓掌心，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p>

季燕然停下脚步，只往后看了一眼，王府暗卫立刻识趣地跑上前，怀中还抱了一条轻便披风。</p>

云倚风：“……”</p>

“没办法，有备无患。”季燕然裹住他，又仔细将系带系好，“你总是不肯好好穿衣服。”</p>

云倚风笑笑：“多谢。”</p>

他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又问：“怎么，不高兴？”</p>

季燕然叹气：“对方实在嚣张过了头。”</p>

这种被人事事窥探、三不五时抛出一条线索撩拨的感觉，就像被猫爪按住戏弄的鱼，感觉实在算不得好。</p>

云倚风拍拍他的胸口：“将来见到这人时，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p>

季燕然问：“你揍还是我揍？”</p>

云倚风答曰：“一起揍。”</p>

季燕然笑：“好。”</p>

张孤鹤连夜派兵搜查，也没找到小丫头嘴里的那个人，倒是从一间杂役房中翻出了人|皮|面具，后又经过仔细排查，发现山庄里的确少了一名清扫杂役，是在许大掌柜出事前，由中间人推荐进来的。</p>

“这种杂役，都是一群一群招进门的。”管家道，“不是什么要紧差事，当时家中又还没闹出乱子，因此也没细查。”</p>

而那中间人一听是自己送的杂役惹出事，也吓得够呛，当下就跑回店中翻看名册。闹哄哄折腾这一夜，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季燕然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日头，道：“回客栈吧。”</p>

“不等回复了？”云倚风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