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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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萱对我说，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之后，看到茶几上整齐地摆着烧好的菜，被感动坏了，肩膀不再酸痛，后背不再僵硬，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p>

许萱说，她没有想到我会为她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她在那一瞬间，居然在这个她认为的临时居所找到了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甚至在她真正的家中都未曾体会过。</p>

许萱还说，她当时想把手中的包扔在地上，然后蹲下抱头痛哭一场。</p>

许萱并没有这样做。从我坐在沙发上的角度看到的她，当时很平静，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波澜。我只记得她抽了一下鼻子，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换完鞋，走回了小屋，关上了门。当时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为我们两个人做了一顿晚饭是否触及了她的某些禁区。</p>

我等了几分钟，见她一直没出来，有些忧心，站了起来，搓了搓手，又坐下了。如此反复三数次，仍旧没敢去敲她的门。许萱自己把门打开了，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穿着清凉，迈开两条光溜溜的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p>

许萱把一个一次性饭盒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沙发上，淡然地对我说出了以上的那些话。</p>

“我就炒了几个菜，就把你感动成这样？”我笑着说。</p>

“不是几个菜的问题，而是……”许萱看着我，眼泪在一瞬间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人对我这么好。”</p>

这让我也很受感动。我从未意识过，我认为的一些平常的举动，居然能够敲开一个人的内心的大门。</p>

“你先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吧，你要是爱吃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炒几个菜，连你上班带饭的量都够……不瞒你说，我之前买过两本菜谱，偷摸练过一段时间。”</p>

许萱擦干净眼泪，提起筷子，把每样菜都尝了尝，说：“好吃，真好吃。”</p>

“你买的那个是什么呀？”</p>

“凉皮。”</p>

“我好久没吃凉皮了，给我尝尝吧。”</p>

许萱把一次性饭盒递给我，我打开后，大口吃了起来。</p>

“你以前不是说晚上不吃饭吗？”许萱问我。</p>

我尴尬地说：“嘿嘿，之前吧，也不是不吃，只不过都是趁你回来之前吃完了。”</p>

许萱放下筷子，沉下了脸，问：“为什么？我那么招你讨厌吗？”</p>

“不是不是，”我摆手，“只是我之前跟你不熟而已，觉得别扭。”</p>

“我住在这里是不是很打扰你呀？”</p>

“不打扰不打扰，我一个人也挺没劲的，我倒是挺希望有人跟我一起住。”</p>

“可是我觉得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你挺讨厌我的。”</p>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p>

“只是什么？”</p>

“那我实话实说了啊。”</p>

许萱盘腿坐在沙发上，把沙发垫抱在怀里，整个身子都面向我，说：“我可不愿意听假话。”</p>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和陆斌之间的关系了，”我正经起来，对陆斌的称呼也不再用我们宿舍通用的“老高”，而是直呼其名，“那时我小姨还没有和于周分手，说真的，当时我是怀着一种八卦的心态去听我小姨讲的，她知道的并不全，我怀疑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胡乱猜测的，因为有时候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希望我的话不会影响到你和我小姨的关系……”</p>

许萱摇摇头，说：“即使她们谁也没有说过，但是我也知道，我们宿舍的人都能猜出来……没关系，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接着说吧。”</p>

“陆斌是我的同学，是我的朋友，我并没有觉得他做得不对，相反地，我十分羡慕他的艳福，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也没有他的那些机会，他的家庭与我们所有人都不同，我们的父母，除了工人就是农民，而陆斌的爸爸是退伍军人，是开公司的老板，这注定他的眼界与我们不同，他的见识和他的个人魅力远超我们，所以，漂亮姑娘们喜欢他，我们只有羡慕，没有嫉妒……说远了，其实我也为他担心过，我不希望他的女朋友发觉你们的关系……还记得那次咱们一起去爬山吗？（许萱点点头）当是我特别怕楚未艾，哦，就是他的女朋友（许萱再次点头，说，知道），当时我特怕楚未艾看出来你们之间的猫儿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他，也许我真的没有什么朋友吧，我害怕我的朋友们受到伤害，我不愿意我的朋友惹上麻烦……”</p>

“你不用说了，”许萱打断我，“我听明白了，你是觉得我在你这儿住，影响到了你和他之间的友谊了，对吗？”</p>

“我也不全是这个意思……”</p>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是怕我住在你这里，他会生你的气，以后不再是你的好哥们儿了，对不对？”</p>

“……”</p>

“江乐，我告诉你，他从来就没爱过我，在他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妓女。”许萱说出这话的时候，平静极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p>

我懵了，没有想到许萱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确实，据我所了解的那些事情，让我也是这么认为的。</p>

“但是，江乐，”许萱依然很平静，“我不认为我收了他送给我的一些礼物有什么不妥，我认为那时我应得的，因为……因为那时我确实很爱他，他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当做是男朋友送的，虽然我们的关系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但是我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些礼物，我一直留着，我没有把它们变现……我不能否认，除了礼物，我也接受了一些他给我的钱……甚至有些钱是我向他提出来的，因为那时我确实很缺钱。”</p>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不对，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难道真的可以为了钱就出卖自己的身体吗？”</p>

“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磨难，你不能站在你的道德高度来批评我……我不想说那些让我难过的过去了，夏云朵已经跟你讲过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了，还有许多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我不想去回忆它们……”许萱终于不那么平静了，她用力喘着气，仿佛在和一个悲惨的过去做着斗争。</p>

“我不是想要指责你，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来批评别人，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幸福，我不希望你们之中的任何人承受痛苦。”</p>

“江乐，我也不想骗你，我一开始确实是看上了他的金钱，我相信自己的这张脸，我知道自己一定能从他身上薅下一些皮毛的，但是随着我和他的接触，我发现他和那些社会上圆滑庸俗的中年人完全不一样，所以我逐渐就爱上了他，”许萱见我露出好奇的表情，迅速说，“你不要问其他的，我不会跟你说的。”</p>

“然后呢？”</p>

“什么然后？”</p>

“你们俩，然后呢？”</p>

“然后你都知道了呀，”许萱再次平静下来，“你们毕业之后，我几乎和他断了联系……其实，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心了，我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就是刚才你说的那次爬山之后，我就知道跟他没有希望了，虽然我很爱他……那天，楚未艾用她的真诚击败了我，我知道，陆斌的心里不会有我的位置，他的心只属于楚未艾一个人的。”</p>

“你们那天都说什么了？”我问，“就是头俩礼拜那个周末，我们几个在咱家聚会的时候。”</p>

“咱家？”许萱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我告诉过你呀，我们两个彻底断掉了那种关系。”</p>

“你们说了那么半天，就说了这一句话？”</p>

“除了这句话，其他的都是废话。”</p>

“我、我看见你们俩还抱了抱呢。”</p>

“离别的拥抱嘛，”许萱依旧苦笑，“不奇怪吧。”</p>

“不奇怪。”我说。我想起和吴晓夕的拥抱，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拥抱似乎不是给各自的初恋划上句号，而是五线谱上的反复记号。</p>

“所以，归根结底，你对我心存芥蒂，是因为陆斌，对吗？”</p>

“有芥蒂也是之前的事情了，最近咱们两个相处的不是很好吗？”</p>

“今天咱俩说的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说，好吗？包括夏云朵。”</p>

“好。”</p>

“现在你知道了陆斌对我的态度，还有别扭的感觉吗？我是说还会为了你的一个男性朋友而得罪一个女性朋友吗？”</p>

我笑了笑，心存愧疚，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对他动真格的了，我以为你们之间就是……”</p>

“钱色交易吗？其实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在某种意义上，我和妓女没有区别。”</p>

“你别这么说，你让我都没法接你的话。”</p>

“江乐，我是第一次没有喝醉酒和别人说这么多我的真心话，”她放下沙发垫，把腿从沙发上挪到地上，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快吃饭吧，菜都凉了。”</p>

我怀疑，我家的茶几有种特别的魔力。霍晓莹是这样，许萱也是这样。我们都是在这张茶几上吃了一顿饭之后，互吐心事才彻底相熟的。而且，还都喝了酒。霍晓莹在酒后给我讲了她和于行之的事情。许萱炒了一锅麻辣香锅，我们喝了一次酒，在那之后，逐渐相熟，直到今天，她才在摆着菜肴的茶几前向我吐露心事。</p>

她们两个给我说了各自的心事后，不约而同地让我守口如瓶，保护住她们的秘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