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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邪君?

这两个字跳入脑海,时雍心脏突然怦怦乱跳,看入白马扶舟目光里,她表情便有一种冷漠的寒意,那光芒在眼底深处浮动,明暗不定,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

“白马扶舟,你清醒些……白马扶舟?”

时雍拍打着白马扶舟的脸庞,想让他清醒过来,可白马扶舟眉头微蹙,深幽的目光痴痴地望着她,脸上隐约带着笑意。

“打得好。重些,再重些。”

“你振作点。”

“……振作……有何用?呵……半死不活,不如超脱……”

说这些丧气话,哪有当年厂督意气风发的样子?时雍皱起眉头,手臂托起白马扶舟的后背,用力抬起他,目光凌厉。

“我问你。那个人……我是说邪君,他附身到别人身上,真能如此轻易吗?一会是祁林,一会是你。一会又是别的什么人……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厉害的灵魂转移?”

时雍的疑惑早已横亘胸间。

奈何,她好像问错了人。

白马扶舟摇了摇头,目光涣散,望着漆黑的未知空间,语气充满了无奈。

“此人狡诈,心性多疑。正如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附体到我身上的一样,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操纵那些人,让他们成为邪君的宿体,成为他的傀儡。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他除了我之外,还能宿于他人之身。而祁林……”

顿了顿,白马扶舟幽幽一叹。

“祁林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在诏狱咬舌前,他仍是对我忠心耿耿。那次,他受了很重的伤……如今我想来,兴许就是那次。祁林才为他所控制。”

受了很重的伤?

时雍想到符二、无为、朱宜年被伤的手指,还有那与旁人不同的四柱命格,如朱宜年的“天命入刑”。难不成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需得那人“本身命弱,濒临死亡”?

若当真如此,那邪君本尊可谓是勘破了天机命理,当可纵横时空了。这样的人,若没有悲悯苍生的格局,没有感怀人性的共情,而是沦为了无视人命的冷血怪物,当真是可怕至极。

“白马扶舟。”

时雍扶住他,问道:

“你可有听他提过四柱命格一类的事情?”

白马扶舟再次摇头,仿佛做梦一般,声音幽幽地道:“不知……你快杀了我吧……不要再耽误时辰了。”

说到此,他身子一颤,仿佛见鬼般惊惧,瞪大空洞的声音,嘶哑的声音带着恐慌。

“快些……姑姑,快些。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外面兵荒马乱……他踩着血淋淋的尸体……朝我走过来……我的耳朵,我的耳朵里有他的笑声……姑姑……”

白马扶舟突然用力抓住时雍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入她的肉里。

“拿起剑。拿起你的剑,他来了!你快看。他已经来了!”

四周空荡荡的。

哪里有人?

时雍怀疑白马扶舟毒性入脑,产生了幻觉,又或是一体双魂在争夺宿体时发出的警告。

“别怕。没有人,没有旁人。”

时雍轻声说着,没有去拿剑,而是将白马扶舟的外袍脱下来,撕开结成布绳,再将白马扶舟的双手和双脚捆起来,然后安慰他道:

“你看,别怕,我把他捆起来了。你是安全的。有我在。他来,我就打退他……”

“他就是我。他就是我。你打不退他的。”

白马扶舟语速快,呼吸也很重,好像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抓在时雍胳膊上的手腕越来越紧。

“他本就是我……我好似有两个灵魂,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我无法操控的他。六年前,我尚有余力,曾以为逼他离开,便能消停。如今才知,那想法当真是无知。他不是人……也不是魂,更不是神,仿佛是魔鬼……我实在是奈何不了他的了……”

“那杀了你,又有何用?”时雍冷静地道:“既然你的身子不是他的唯一选择,那么,杀死你就失去了意义。他可以操纵你,就可以操纵别人……”

白马扶舟缓了一口气,声音幽幽地道:“不杀我,等我变成他,我就会伤害你……”

时雍轻笑,“你看你身上有伤,又中了邪毒。现在也根本奈何不了我。与其让他附体到一个更为强劲且未知的人身上,不如是你。好歹你还能与抗争一下。”

“不……”

白马扶舟毫无章法地扭动着身子,脖子僵着,抓住时雍的胳膊,仿佛用尽了全力一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我更是生不如死。九阳之炙,在我的五脏六腑里,撕扯、燃烧,令人痛不欲生……我仿佛要化开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张嘴。

只听得扑的一声,白马扶舟吐出一口鲜血。

时雍瞧不见他的模样,但身上被喷溅的血渍和鼻翼里的腥味儿,令她更生焦灼。

“白马扶舟!你再忍忍,待我们出去,我就可以为你医治……”

“没用的。没有用了,我强忍至今,已耗尽心头血……这痛……撕扯着我,无穷无尽……”

时雍发现他的肩膀都颤抖了起来,即便极力隐忍,仍是如同筛糠一般,战栗不停。

“我无须怜悯,无须同情。更不愿被人笑话。”白马扶舟抓住她,灼热的掌心温暖,刺得时雍难受不已。

“杀了我!”

白马扶舟喘着气怒吼,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

“给我个痛快——求你——”

时雍手指抚上长剑的剑柄,可是怎么都下不去手。最后,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落在白马扶舟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等着,我想办法出去找人……”

“不要!”

白马扶舟突然厉喝一声,像是被逼出了戾气,喉咙里粗喘着,发出一串古怪的嗡鸣声,不像是人的声音,倒像是野兽,紧接着,他仰头朝天。

“啊——”

一声长啸,久久不落,他绷紧双臂,咬紧牙关,身子突然弓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再次发出疑似兽类的啸声。

紧接着,只听嘶拉一声。

“杀了我——”

白马扶舟发出一道尖啸的呐喊。

空荡荡的密室,漆黑一片。

时雍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从空气中感觉到那份狂风暴雨来临前一般的低压——

“白马扶舟?!”时雍拔出长剑,做好了戒备的状态。

白马扶舟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得咚的一声,他身子仿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很快便贴到了墙根,不知是借了什么力道,突然大吼一声,自行撕开了手脚上束缚的布绳,扶住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步一步走向时雍,嘴里发出阴冷冷的笑。

“优柔寡断!锦城王妃,你没有机会了。”

时雍心下微震,提口气凝神举剑,指向黑暗中发出声音的地方,语气冷淡。

“邪君?”

“是我。”男人的声音从漆黑的密室传出,如同黑白无常的拘令,听得人心头猛颤。

“怕了吗?”

时雍无法理解到底什么力量让邪君又回到了白马扶舟的身体里,但听他亲口承认,稍稍一怔,只是冷冷一笑。

“狗东西,没有机会的人是你。你如今身负重伤,又染邪毒,不是我的对手。”

嗤!

时雍听到了邪君的笑声。

那种低嘲浅弄的笑,白马扶舟也经常发出。实际上,有时候时雍很难严格区别这两个人。因为白马扶舟坏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坏,而邪君却时常装成温文尔雅的好人模样。

“王妃难道忘了,毒是我下的?你可有听过,有人毒死自己的?”

“那可就多了。”时雍打架不是场场赚,吵嘴却是从来不输,不冷不热地回他,“你我算是半个同行,哄外行的假话就不要用来糊弄我了。没有解药,你照样得死?”

“谁说我没有解药?”男人声音轻飘飘的,带一点邪性的暧昧,“锦城王妃,你就是我的解药。你不知,能解九阳之毒的,正是焚情?呵……我本就是为了成全你们两个做一对野鸳鸯,只可惜,他假仁假义,差点害了自家性命……”

时雍身子微颤,咬紧牙槽。

“无耻。我本不肖要你的命,既然你自己要作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督也正有此意。”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黑暗,黑暗中,响起男人阴冷的笑意。

“那我们就真刀真枪地杀一场吧。”

时雍一惊,下意识握紧了长剑。

为什么邪君会有剑?哪里来的武器?

时雍很是意外,可是那拔剑的声音又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黑暗掩盖了一切真相,时雍听到长剑破空的声音时,本能地拔剑防御——

“受死吧。”

邪君仍然在笑,是志在必得的寒意,是轻看对方的讽刺,是仿佛随时能把人捏死的高高在上,是时雍最讨厌的那种俯视姿态。

时雍也回以讥诮的一笑,长剑迎了上去。

“扑!”

剑体入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时雍微震。

两人身子相错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凛烈的武器杀着,便稍稍收了一些力气,但手上的长剑却收势不住,直直往前刺去——结果,不仅没有遇到抵抗,对方竟然施了些力道将他的身子重重“喂”入长剑,将胸膛捅了个对穿。

“白马扶舟!”

时雍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

中剑的男人身子微动,没有说话,只发出一道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很古怪。

似如释负重,又似彻底解脱。

“你……终是提起了剑。”

果然是他。

时雍遍寻不见白马扶舟身上有剑,就知道自己被他骗了。

一时间,她呼吸吃紧,脑子缺氧般空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归要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是不是傻?”

时雍惊惧得不知所已,伸手将中剑的男人扶住,可惜,白马扶舟已然站立不稳,高大的身子整个朝时雍压下来。时雍撑不住他,往后噔噔退了两步,后背恰好触碰到墙壁,两个人重重撞上去,发出一声巨响,撞得时雍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白马扶舟重重地倒了下去。

身子落地时,发出一道空响。

这响声从黑暗中传出,有细微的不同,好像不是重物摔落在硬实的地面,倒像是空心的仓顶。

“白马扶舟!”

时雍狠狠地拍他两下,没见回应,便又用力掐着他的“人中”。

“你出声,不要睡,听见没有?不许睡!”

白马扶舟仍然没有出声。

时雍凝滞片刻,摸向他的颈脉。

手指又是一抖。

她发现,白马扶舟已然进入意识障碍的阶段,陷入昏迷。再不抢救,这条命就真的没有了。

“白马扶舟!”

时雍的声音凄厉起来,拉拽不动白马扶舟的身子,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墙上。

“咚!”

又是一道古怪的响声。

空的?

时雍反手拍拍石壁,摸上去只觉湿热一片,熨帖在掌心,就像雪天烧炕的感觉,她吃了惊,又往旁边摸了摸,仍是如此,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热!

墙壁热,她也热。

时雍没有时间多想,思忖片刻,又回头来拖白马扶舟,发出这人已经休克,于是将他的身子平放好,准备采取急救措施——

密室的机关就是在这时打开的。

一群人拿着火把涌了进来,大步流星地往前冲。

火光照亮了内室,只一眼,就看到时雍骑在白马扶舟的身上,正准备与他嘴对嘴……

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

呼喊的声音,鲠在喉头。

紧迫的局面突然变得诡谲不安——

没有人说话,只有机括清脆而沉重的声音。

时雍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杨斐、辛二,还有锦衣卫盛章,甚至周明生。

然而,众人看着她与白马扶舟如此,都心虚似的转过头去,视线齐刷刷看着锦城王。

火把自动分列两边。

赵胤从中走过。一袭染血的铠甲泛着森寒的光芒,仿佛刚从千军万马中杀进来的一般,手提绣春刀,俊眉微蹙、双唇紧抿,神色不怒而威。

四周一片寂静。

火光下,赵胤的脸冷峻异常,他看到白马扶舟的伤势,也看到了时雍有违男女大防的动作。

没有想到,时雍只是略略扫了赵胤一眼,松了一口长气般朝他点点头,接着就回过头,当着赵胤的面,继续对白马扶舟施救。

救人如救火。

白马扶舟命悬一线,时雍来不及向任何人解释。

众侍卫都担忧地提了一口气,将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里,生怕赵胤会大发雷霆。

然而,赵胤的反应大出意外。

他加快脚步,走到时雍和白马扶舟的身边蹲下,格开时雍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装药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扼住白马扶舟的下颌,塞进去再用力托起他的身子,在他的后背重重一拍。

药丸滑入了喉头。

白马扶舟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赵胤将人平放在地,“谁伤的?”

“我。”

“怎么回事?”

时雍皱了皱眉头,“王爷,我眼下来不及同你细说。白马扶舟快死了。”

赵胤道:“我用九转还魂丹护住了他的心脉。一时半刻死不了。”

九转还魂丹?

时雍记得在孙正业给的医书上看到过记载,那是一种极为珍稀的丹药,不仅难以炼制,主要是药材难寻,是懿初皇后在以前“九转护心丹”的基础上,重写药方,花重金炼成,这种丹药是生命垂危者的至宝。可护心脉,延缓死亡。

只可惜,该药丸所得不多,千金难买。

赵胤居然轻而易举给了白马扶舟?

时雍探了探白马扶舟的鼻翼,又为他把了脉,做了几次急求。只可惜,这人仍是一副死脉、不见活气。

时雍心下不免又是一沉,叹息收手。

“若他能侥幸活命,当重重答谢王爷这个再生父母。”

赵胤沉声:“谢就不必,不拿刀砍我,已是大幸。”顿了顿,他冷漠的眼风又轻描淡写地扫过白马扶舟。

“更何况,我此时救他,说不得回头就要杀他。”

此刻受伤的他是白马扶舟,谁知回头会不会变成邪君?

时雍抬了抬眉梢,见赵胤下令让两个侍卫过来抬了白马扶舟出去,那口憋在心里的劲儿突然就卸下了。

她无力地跌坐下来,也不顾在场有那么多人看着,捋捋头发,便靠在了赵胤的身上。

“王爷是从宫外而来?”

赵胤眉梢微动,答道:“宫内而来。”

宫内?

赵胤进来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亮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哪里晓得是宫内宫外?

冷不丁听赵胤如此说,时雍不由讶然。她抬头,看着赵胤严肃的脸,“宫内全是邪君的人。祁林背叛了白马扶舟,以邪君身份示人,如今宫中形势很是不妙……”

“我知道,我都知道。”赵胤看着时雍脸上的担忧,低低喟叹一声,慢慢将她揽入怀里,掌心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拍了几下,像在宽慰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云圳和魏将军所率京军已然入宫,局面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时雍狐疑,“那祁林呢?”

赵胤蹙起眉头,迟疑一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方才我从瑶华殿过来,原以为会在废殿见到他。不曾想,这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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