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入浅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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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春偏逢大雪，只因无风，雪落得很安静，也不冷。</p>

黄昏收摊时府门外多了些嘈杂声，谢玿披了大氅踱出门，看着眼前满目烟火气，不由勉强莞尔一笑。</p>

她举步缓行，又觉踩在雪上无比舒心，于是多走了几步，走到了素玉斋门口，转念一想，就动了去素玉斋买些酱鸭的心，回去配红泥小火炉醅酒，也算不浪费这场末雪。</p>

其实她也并不一味贪吃，只是心情好的时候容易馋又管不住嘴，而赵元冲又似乎格外纵她如此，于是就...其实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可两三天大门不出寸米不进，好比近日。</p>

素玉斋的掌堂是个胖姑娘，胖的珠圆玉润粉面桃花，说起话来两颊有浅浅的梨涡，十分讨喜。</p>

胖姑娘酥恬瞧见是她，在堂内就冲她晃动软糯白胖的五指，“小爵爷，这儿，这儿！”</p>

她微微笑了笑，走进前去，挑了大堂内一张靠窗的座。</p>

酥恬端给她一个碟子，“小爵爷，这是我爹新配的料哦，煮鸭翅可好吃了。”</p>

她点头谢过，净了净手，拿起一段鸭翅，檀口轻咬，未品出味道却先被呛得干咳连连。</p>

酥恬忙给她顺了顺背，“莫非...还是太辣了？”</p>

“咳...咳咳...”谢玿摇头，“不，很好，只是我嗓子有些干，没事。”</p>

鸭翅是麻中带辣的入骨味道，非常爽口，可对于许久不进食的嗓子来说还是有些刺激了。</p>

酥恬这才发现她脸色虽白却无血色，口唇也有些发干起皮，不由嗔道，“你啊你，又去谁家姑娘闺房下拆野鸳鸯了？还是给哪家孤小送钱粮去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明明做了好些不利己的麻烦事，恶事轶闻里却处处有你，你倒是坦然的很。”</p>

她嘴上这么说，手下却麻利的给谢玿倒了一杯茉莉香茶。这茶是用普通绿茶做底子烘的，算不上什么好茶，但香的浓烈直白，也不易上火，用来润嗓解腻倒是很好。</p>

谢玿喝了两口，挑挑眉，“你这不是吃醋吧？你可是说好看不上我的来着。”</p>

酥恬跳起来，“哪有！！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德行活该招打！”说着还在谢玿脑袋上戳了两下。</p>

谢玿笑着任她戳，想起一事，又问，“李婉韶成亲了？”</p>

酥恬是知道她对李婉韶并非真心抢夺的，于是摊摊手，答道，“嗯，前日成的亲，以你谢玿的素行人品，肺腑箴言人家也全当是诋毁谣言，何况你当时说话那口气，我要是李婉韶我也不信，所以，拦不住呗。”</p>

“李婉韶不是你，她都知道，也信我。”谢玿嘬着手指，新料煮的酱鸭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又麻又爽。</p>

“啊？那她还成亲？”</p>

谢玿道，“她也相信陈叔临啊，她就信陈叔临与旁人的知己之情是有底线的，那我也只是提醒，没指望真拆散人家，至于往后日子，谁也说不准。”</p>

酥恬似懂非懂点点头，又忽然拍手笑的前合后仰，“可成亲当晚哈哈也真是巧得很，陈叔临洞房到一半就跑了...”</p>

谢玿差一点又被呛着，“啊？”</p>

酥恬拍腿笑，“放心啦，不是他逃婚，那天正逢二殿下被下毒那日，身为大理寺司直，他要连夜提审嫌犯...”</p>

她语顿，因为谢玿的神情瞬间如死灰。</p>

她一愣，“你不知道？这事昨天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还以为你知道...”</p>

谢玿手指微颤，油腻指尖毫无所觉的深深握进掌心，“下毒？他...他无恙吧？”</p>

酥恬道，“怎么会无恙，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呕血三升不省人事’呢，那吐出来的血色啊黑透的，中毒不轻呢。”</p>

谢玿的心瞬间如坠冰窟，前所未有的恐惧让她牙关发颤。</p>

酥恬接着道，“听说太医也去的迟，估计情况不大好，”她叹了口气，悄悄附耳，“废太子嘛...可想而知喽。”</p>

她素来听闻谢玿和二殿下关系不错，于是偷偷去瞧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担心的话，要不...去瞧瞧？”</p>

谢玿似乎如梦初醒，糊里糊涂的居然对她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走。</p>

不管还有任何未尽之语，酥恬都闭口不言了。只在他走后收了鸭翅与茶水，咂咂嘴，“我以为只是传言呢，原来芝庭玉树一样的殿下跟这货真的关系不错，俗话说近朱者赤，怎么就半点都不像呢？”</p>

此时，近旁雅间中娴静秀致的一位小姐悄声问道，“方才那位可是谢家的小爵爷？”</p>

酥恬眨巴一下大眼睛，点头。</p>

小姐顿时面颊绯红，“果真是比传闻中还要更俊俏些。”</p>

酥恬，“...不是，姑娘，你没听见他嘴有多贱？”</p>

小姐面颊更红。</p>

酥恬，“...”还真是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p>

秋岚殿偏僻，茫茫雪道上只她一个人的脚印，伶仃又凌乱。</p>

她抬手拍门，心中仓皇，拍门声急促的如同戏中鼓点。</p>

辰良在内小跑过来，口中喊道，“来了来了，谁啊谁啊？”</p>

门一开，人影携着熟悉的香风随飞雪掠过，辰良在他身后惊喜过望，“小爵爷？！哎!殿下！殿下！小爵爷来了！！”</p>

谢玿闻之，却猛然停下脚步，回身迷茫问道，“他...没事么？”</p>

辰良看见她神色，心内觉得告诉她实话可能十分不合时宜，白白浪费了她脸上此时这绝望凄然的神情。</p>

“呃...倒不能说没事，总之，还在修养...”</p>

他话音未落，内殿房门“吱呀”一声。</p>

谢玿惊觉恍然，回头望去。</p>

赵元冲站在茫茫雪幕之后，身后灯火融融，恍如与她隔海隔天隔世。</p>

黑色的里衣将赵元冲的脸色衬的越发苍白，不过几日不见，他仿佛已经瘦了不少，黑衣下双肩明明白白已是骨骼的轮廓。</p>

其实哪还需要辰良再解释什么，他即使只是受毒药磋磨到这个地步，也足够让谢玿神断魂消。</p>

赵元冲抬脚欲走，辰良先是一惊，道，“殿下，雪大夜冷，不可！”</p>

赵元冲只是看着谢玿，他还是那样温柔，笑的那样好看，“阿玿，那你进来。”</p>

他话毕，辰良当先去关上了秋岚殿的大门，落了门栓。</p>

谢玿，“...”</p>

赵元冲笑着摇摇头，让开了站在内室前的身子。</p>

屋内暖和，此殿虽然简陋并无地龙，但辰良和怜音都是贴心人，碳炉烧的很旺。</p>

谢玿手足尴尬的解开枣红大氅，没话找话，“就...就听说你伤的挺严重的，吐血三升不省人事什么的...真的挺...”</p>

“嗯？”赵元冲看辰良，“吐血...三升？！”柳容辞做事还有谱没谱？！</p>

辰良也瞠目，叹为观止，没想到，柳大人放个消息也这么...这么不同寻常啊。</p>

赵元冲心累的冲他挥手，让他退下。</p>

辰良于是缩缩脖子退出去，赵元冲从里面锁上了门。</p>

谢玿的身子随着关门扣锁的声音变得更僵硬，她手指紧紧拽着大氅，像鸵鸟一样把头扎在大氅嵌边的裘毛里，仔细观察其上的毛尾毛峰。</p>

赵元冲大约真不想再和她你来我往躲躲藏藏了，他从身后缓缓把谢玿抱进了怀里。</p>

谢玿瞬间木如石化，“...”</p>

过了许久许久，赵元冲低头看着在他怀中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谢玿，低头在她耳边轻笑，“我没事。”</p>

谢玿手指都不敢挪动寸许，低着头含含糊糊，“真...真中毒了？怎...怎么会没事？”</p>

环着她的手臂轻动，她冰凉的手被干燥温暖的掌心握着，拉着她转身。</p>

谢玿依旧垂首，秋香黄丝绦编织的发带在赵元冲眼下弱弱坠着，像极了主人亦羞亦怯的柔软模样。</p>

于是他忍着笑将她的手先放在自己下颌上，“你摸摸看，真没事。”</p>

手下是脸庞鼻梁清晰瘦削却越发棱角分明的触感。</p>

这该死的线条利落的英俊轮廓!</p>

谢玿的脸渐渐红了。</p>

大概因为害羞缩成了一团，她的发顶都不自觉顶在了赵元冲胸口，赵元冲顺势将她面对面又抱进了怀里。</p>

这一抱，他听见了谢玿如猛鹿跳脱乱撞的心跳。</p>

赵元冲忍住笑。</p>

谢玿问，“你怎么了？”</p>

赵元冲，“...”忍笑忍到胸膛起伏而已。</p>

“没什么，大概余毒刚清干净，有些气血不畅。”</p>

“噢，”谢玿闻言，从他密密实实的怀抱中蹲身窜出来，像口舌木了似的，一句合时宜的话也说不出来。瞧见榻几案头上的牛乳酥酪，才想起自己饿了许久的肚子，也是只言片语都无，径直走过去背对着赵元冲坐在榻上，拿起酥酪就吃，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