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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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整夜。至晨起，灰蒙蒙的天仍未放晴。</p>

大魏东宫。</p>

太子抚过身旁美姬的脸庞，披衣起身走向殿外。</p>

等候回话的汪公公行跪拜礼：“殿下，昨夜太子妃游湖赏灯于亥时回宫。”</p>

太子冷哼：“她可是见过沈修妄了？”</p>

汪公公顿首：“太子妃的画舫行速过快，不慎撞上沈都督的画舫。不过太子妃并未和他叙话，沈都督当时正和一名青楼女子亲热。”</p>

太子背手，仰头看檐下断线的雨珠，露出抹玩味的笑：“亲热？”</p>

“那青楼女子是何人？”</p>

汪公公垂头再答：“那女子出身低贱，自幼卖身流芳楼，经鸨母之手培育八载成为花魁。生的妩媚动人，据说极精通房中术，勾得沈都督神魂颠倒。”</p>

“据侍女紫玉所言，当时太子妃瞧见后脸色都白了，不像假的。”</p>

能入沈修妄那双挑剔的眼，还能沾他的身，看来的确是美人中的翘楚。</p>

赵镇呵了一声：“管他真假，盯着沈修妄的人继续。”</p>

“嗻。”</p>

檐下雨打芭蕉，肥大油绿的叶片涤净尘埃，焕然一新。</p>

太子赵镇眯了眯眼睛，许是他和杨丞相多虑了。</p>

沈修妄从邕城那苦寒之地回来，逛两天秦楼楚馆，眠花宿柳很正常。</p>

何况他少时便是个爱享乐的。</p>

看来外头所言不虚，男人啊，一旦开了女色的头，那便泛滥不可收拾。</p>

徐云舒瞧见也好，免得这太子妃之位，她成日坐的人在曹营心在汉。</p>

赵镇冷嗤一声，返身回殿里，搂着美姬再赴巫山。</p>

雨丝如雾，笼罩京城。</p>

苏檀回到流芳楼，坐在妆台前，点了些肤色脂粉往小臂的守宫砂上遮涂。</p>

抬眸看向镜中人，唇瓣微肿，她喃喃自语：“苏檀啊苏檀，你究竟造的什么孽。”</p>

昨夜和沈修妄那吻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p>

幸好起风落雨，没再要她去底舱晃跳。</p>

那位爷后来又不知怎的对她吹胡子瞪眼，她只在旁边的美人卧上睡了一觉。</p>

再醒过来时，舫内空空如也，只剩一袋银锭放在琴案上。</p>

遮完守宫砂，苏檀抬手拍拍脸颊，扯出一抹笑容。</p>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还剩五日，早些找到东西，早些赎回自由身。”</p>

离那位阴晴不定的沈大人远一点。</p>

她起身走到清漆小几前，圆形陶盆里养了一只褐色小龟。</p>

小小一团，没半个掌心大。</p>

苏檀伸手轻轻戳它的硬壳，小龟伸出头，芝麻大的眼睛直愣愣看向她。</p>

像是会认人，亲昵地蹭她的指尖。</p>

苏檀被它逗笑，拈起一旁的饵食投喂，“抱歉呀快快，今日喂食晚了。”</p>

小龟一口吞下虾米，大快朵颐，显然饿坏了。</p>

苏檀再喂菜茎，小家伙缩着头不肯吃。</p>

她眉眼弯弯，对它柔声道：“不许挑食，快快要快快长大呀。”</p>

小龟像是听懂了，不情不愿地张嘴。</p>

喂完快快，苏檀才想起来掂了掂装满银锭的钱袋。</p>

给月妈妈的银子，沈修妄应当早就付过，这些是额外给她的小费？</p>

为那场吻戏？</p>

她微微勾唇，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无奈。</p>

也罢，权当任务的行动经费。</p>

接连两日午间，苏檀自掏腰包请全楼上下的姑娘吃好酒好菜。</p>

饭后又有人撺掇着打叶子牌、掷骰子、推牌九。</p>

苏檀在楼里时间久，平时也和气不拿架子，八年来和大家相处的都熟，再加上最近得沈都督青睐。</p>

有暗地里牙酸眼红的，但更多人还是想分一杯羹。</p>

所以这个屋的绣娟姑娘拉一把，那个屋的菱荷姑娘来一局，又有紫星、红绡等等相继邀局。</p>

姑娘们在楼里乐得自在，没人想着跑是好事，月妈妈自然不反对。</p>

一来二往，苏檀在人情往来中，把流芳楼里的每个人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一遍。</p>

每间屋子的边边角角、砖砖缝缝摸得一清二楚。</p>

沈修妄要她找的那东西不是稀世珍宝，落在谁手里都有可能。</p>

转眼来到第五日，苏檀和采薇从喜蓉屋里输了钱，悻悻回房。</p>

阖上门后，采薇拉着她的手，满脸忧色。</p>

“阿芜，难得沈都督出手大方私下给了你一笔钱，省着点花销吧。”</p>

媚芜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善，八年里没少吃苦头。</p>

现在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巴巴的输了不少银子给她们。</p>

苏檀笑笑，抬手握住采薇的手，拉着她坐下。</p>

“我明白姐姐为我打算的心，这不是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先和大家处好关系。”</p>

她拉开妆台抽屉，取出一支牡丹金钗递给她。</p>

“姐姐，这些年我也没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支钗最贵重，送给你。”</p>

城西富商孟源打算付给月妈妈一笔银子为采薇赎身，她很快就要脱离此处。</p>

苏檀是真心为她高兴。</p>

采薇横手推拒：“阿芜，这是你选中花魁得的彩头，我不能要。”</p>

苏檀抬手簪在她乌压压的鬓间，郑重道：“多好看啊，以后你出了流芳楼就再也不要回来，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支钗。”</p>

她还像几年前那般挽着采薇的手臂，歪着头倚在她肩上。</p>

轻声细语：“姐姐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我也会的。”</p>

那年深秋，苏檀眼睛一睁就变成了一个七岁的逃荒孤女。</p>

还没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就被迫跟着要饭的流民们一路求生。</p>

粗布烂衣、麻绳草鞋，踩进泥泞土路，深一脚浅一脚，拔都拔不出来。</p>

忍饥挨饿，半块硬馍十几个人抢，打的头破血流只为一口食。</p>

那时候的苏檀才七岁，瘦的像只野猫，骨头架子上裹着一层皮。</p>

她没有亲人朋友保护，也没有穿越后命定的身世和背景，活下去成了最艰难的事情。</p>

虽然瘦却挡不住一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她只得用锋利的铁片割短自己乱如麻草的长发，抹黑脸颊，伪装成小男孩。</p>

就这么躲躲藏藏，跟着流民从荒凉边城一路乞讨，往繁华城池徒步走近。</p>

可最后仍是难逃被人牙子迷晕卖到楼里。</p>

清醒之后发现身在青楼，苏檀发疯一般反抗、想逃。</p>

最后被龟公按住，抓起银针扎得奄奄一息，月妈妈把她丢进冰冷刺骨的水牢关禁闭。</p>

不给食、不给衣，驯虐野狗一般。</p>

水牢更像一口淹不死人的井，胸口以下泡在水里，泡得人皮肿肉烂。</p>

下半身泡到麻木也不敢屈膝，只能背靠着生满青苔的湿滑石壁，勉强撑着身子才不至倒下去呛水淹死。</p>

苏檀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落在黑洞洞的水牢里，像碎了一池的冰。</p>

她冻得几度昏死过去，浑身密密匝匝的疼，脏水往伤口和骨头缝里钻。</p>

咬着牙直打冷战，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痉挛。</p>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饿到极点时会吐。</p>

吐出胆汁、苦水，再陷入下一轮的绞痛。</p>

她好想回家。</p>

好想父母。</p>

母亲做饭时喜欢追剧，总是会把菜烧糊，可是她最爱的糖醋小排永远不会。</p>

父亲走路很快，大步流星，可是接她上下学、下雨为她打伞时，永远又轻又缓。</p>

倾斜的伞面，淋湿的肩头，还有时常挂在嘴边的话。</p>

“我家念念平安快乐就好。”</p>

苏母年过三十二才生下苏檀，小名念念，心心念念，念念不忘。</p>

出生中产富裕家庭，又是独女独宠，四个老人宠得没边儿。</p>

苏檀也曾是浸在蜜罐里的小公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