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山泽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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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芷低呼一声，上前一步，崔宴止道：“凌将军！”</p>

凌芷朝宋珩看一眼，宋珩摸摸头，神色有些懊恼。</p>

“叫你多嘴挑拨！”凌芷瞪他一眼，紧张地看了看已经进了大帐的两人：“他们不会打起来吧？”</p>

宋珩伸着脖子往大帐内瞧，这时帐帘被一只手臂一拨，垂下来掩了个严严实实。</p>

片刻后里头传来乒乒乓乓一阵乱响。</p>

李覆一急，往前跨了两步，想冲进去劝架，崔宴再次将他一拦：“别进去，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p>

他说罢，唇边隐隐现出一丝笑意：“沈将军和谢统领从小打到大，不会有什么事儿，都散了吧。”</p>

“这倒是，”李覆愣了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几年前在獒龙沟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开始掐架。”</p>

气氛松快了些，几人一时都没离开，嘴里说着闲话，眼光不断往大帐紧闭的帘子跟前飘。</p>

大帐里的风光却完全与众人的想象背道而驰，这会儿沈荨正被人抱坐在长案上，因一时不慎被带落的几件狼牙拍、勾杆、铁蒺藜等防具乱七八糟地堆散在长案的案角和地上。</p>

方才便是这几件器具被甩落之际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两人一时不敢动弹，沈将军的手臂环在谢统领的肩上，掐着他后颈上的肌肤。</p>

“你疯了？有人闯进来怎么办？”她贴着他的耳根悄声埋怨。</p>

谢瑾双臂撑在案上，身体前倾迎合着她的拥抱，低低笑道：“十多天没见了，你不想我么？”</p>

“不想。”沈荨嘴硬，片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寻到他唇角挨了过去，他由她亲着，然后回敬她一下。</p>

沈荨双脚在案下一晃一晃的，摸着他的后衣领上镶的一圈狐毛：“这次没受什么伤吧？”</p>

谢瑾鼻尖贴着她的侧脸，让脸上的面具冰着她，他现在发现，她似乎挺喜欢这样。</p>

“受没受伤，你亲自检验一下就好了，”他笑道：“今天太晚了，你明天回家么？”</p>

沈荨转着眼珠想了想：“能抽出几个时辰，但呆不了多久。”</p>

谢瑾点头：“好，那我先过去等着你。”说完，搂紧她的腰肢偏头吻过去。</p>

沈荨眼角瞟着帐帘，扯着他脑后的的头发，含混不清地说：“好了……好了啊，差不多了……”</p>

她不安地在案上扭动了一下身子，案角边上几只摇摇欲坠的铁木角被晃落跌下去，正好撞到地上的狼牙拍上，再次发出一阵声响。</p>

尽管声音轻微，还是被帐外竖起耳朵的人捕捉到了，崔宴神色不动，若有似无地挡在帐前，问李覆：“李将军，方才梅花阵两翼的骑兵，还可以再收紧一些吗……”</p>

里头两人身体再次僵了一僵。</p>

谢瑾喉间发出几声模糊低沉的笑声，脸退开一些，改以手指指腹爱抚着她水光润致的唇瓣。</p>

“为何不让我继续？”他压低声音问：“我心里有数，这次滦河上游往西的行动过后，我便按兵不动了。”</p>

“阴炽军光芒太盛，这时候必得压一压，”沈荨脸色严肃起来：“你非去滦河西干什么？”</p>

谢瑾贴着她的耳根说了几句，沈荨眼中光芒悄现，随后又道：“不行，太危险，我不允许你拿自己做诱饵。”</p>

“放心好了，我有准备，”他亦敛了唇边的笑意，沉声道：“我不会拿阴炽军来冒险的。”</p>

沈荨犹豫一阵，咬着唇不说话。</p>

“别咬——”谢瑾摩挲着她的下唇：“你听我说……”</p>

沈荨皱着眉头止住他：“这会儿别说，明晚再商量这事，谢统领，你现在该出去了。”</p>

谢瑾微微一笑，把她从案上抱下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过会儿再出去。”</p>

他直起身子，哪知脸上的面具把沈荨的一缕头发挂住了，这一陡然离开，沈荨一声惊叫没忍住，“啊”了一声脑袋直撞到他脸上，低呼道：“头发……头发……”</p>

谢瑾又好笑又心疼，赶紧伸手去解，谁知那绺头发缠得很紧，一时半会竟解不开。</p>

他不由打趣道：“阿荨，解不开，要不把这绺头发剪了吧。”</p>

“去你的，”沈荨恨道：“你敢，你要剪了我的头发我和你没完。”</p>

“好啊，”谢瑾笑道：“我等着看你怎么个没完法。”</p>

话虽如此，他还是稳住呼吸，轻轻地侧头摸索着把那发丝从面具边上一丝丝抽开。</p>

他鼻间的气息一缕缕温着头顶，沈荨顺势抱住他的腰，叹了一声：“谢瑾，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p>

“洗干净了才来见你的。”谢瑾终于把那绺发丝解开，吁了一口气，揉了揉她被扯住的那处头皮：“好了，疼不疼？”</p>

沈荨摸摸头，推他：“还好，你快走吧。”</p>

谢瑾整了整衣襟，撩开帐帘，迎面便是刷刷几道目光扫过来，有好奇，也有按捺不住的兴奋。</p>

谢瑾不动声色，朝众人略一拱手，一声不吭地走了。</p>

大伙儿立刻往帐内看去，不一会儿沈将军也出来了，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与之前相比发丝微有凌乱，方才里头又动静不断，显见是动了手，乱七八糟散在各处的防具也可见一斑。</p>

只不知两人过了几招，较量的结果如何，这次又是谁让步。</p>

沈荨锊着头发，扫视众人一眼：“咦，大家都还没散啊？既如此，我还有几件事……”</p>

大伙儿赶紧一哄而散，崔宴看了主帅大人一眼，摇头叹一声，也拔脚离开了。</p>

这一晚没有下雪，但天空飘起了细雨，绵绵的雨丝浸透了微翕的纱窗，幸而窗前已垂下厚厚的一层帐幔，将沁骨寒意略微隔绝在外。</p>

屋角的过风处燃着一个银骨炭盆，拔步床边的帷帐放了一半下来，里头春意融融，沈荨披着外袍，跪坐在床上，拿小签子挑了药，在谢瑾背上的伤处轻轻抹着。</p>

他光着上身趴在枕上，被子盖到腰间，沈荨的指尖有些冰，不时触到伤处周围的肌肤，谢瑾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觉惬意中又有丝丝酥痒，挠得心湖也在微微荡漾。</p>

这次的伤在肩上，横七竖八地交错着，他从滦河沿岸回营的路上伤口就结了痂，但看上去仍是触目惊心地灼着人的眼。</p>

“不是允许穿甲了么？”沈荨气哼哼的，在他腰侧掐了一下，收了药把药箱放到一边的几上。</p>

谢瑾坐起身来，笑道：“别人身上扒下来的甲不穿也罢，出征峦河前不是还没收到诏令说可以穿甲么？我自己的铠甲便没带。”</p>

“这种时候还讲究这么多干什么？”沈荨白他一眼，拿一件中衣来给他穿上。</p>

谢瑾一面穿衣，一面道：“阿荨，想剿灭阴炽军的不止樊王一个，太后和沈渊早就把阴炽军视为眼中钉，如果不出我们意料的话，这次去滦河西，乌桓的一队西凉军可能会埋伏在半道上……”</p>

沈荨沉默不语，谢瑾下了床，坐到书案前把压在镇纸下的一张地图抽出来放到面上。</p>

“樊王早就在那里做好了布置要把阴炽军一网打尽，我如果能将计就计，把西凉军引过去，让他们和樊军拼个你死我活，一方面能破坏西凉和樊国的盟约，一方面也可以惹怒乌桓，他急怒之下或许去找沈渊麻烦。”</p>

他把沈荨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环在她腰间，一手拿了笔在图上虚虚划着。</p>

“要去滦河西，必走伍贡山，西凉军如若要进行伏击，应该会埋伏在这一线——阴炽军杀名在外，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应该会等到我们与樊军交战后撤退，趁我们力气不济时再发动攻击。”</p>

他手中的笔尖指到伍贡山尾的一处山坳，停了停。</p>

“樊王虽一直忍气吞声，但这次也到极限了，他在滦河一线秘密布置了大量兵力，想等我们一到就展开围剿，我会小心把大部分樊军引到这个山坳里来。”</p>

“你怎么做？”沈荨转过头盯着他。</p>

谢瑾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和樊军交战，我们囤积了不少从樊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军服，只要故意让西凉军打探到我们为混淆耳目穿上樊军军服，那么真正的樊军一到，他们会认为这些樊军就是阴炽军……”</p>

沈荨笑嘻嘻地捏了一下他下颌：“你一早就计划好了？”</p>

谢瑾“嗯”了一声，握住她那只手瞅着她道：“怎样？沈将军？允不允许我出征滦河西？”</p>

沈荨想了想：“那我带荣策营也埋伏在周边，以防有什么意外。”</p>

谢瑾见她点了头，便拿笔蘸了朱砂，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你如果要去的话，可以事先埋伏在这处，到时我会带人从这边走……”</p>

沈荨侧头看他，见他一面沉思着，一面不时点着笔尖，长睫下双目清湛有神。这种时候，一般他眉心会微微地凝蹙着，修眉也会略微上挑，可惜面具挡着，那种熟悉的神态只能凭想象了。</p>

她叹了一声，把冰冷的双手往他衣领里探。</p>

谢瑾慢慢停了手：“干什么？”</p>

沈荨哈哈一笑：“手冷，给我暖暖手。”</p>

“那就伸到里面来，”他抬起双臂，等她冰冷的双手摸到肋下，才放下手臂把那两只手掌夹住：“暖和些了吗？”</p>

“暖和了。”她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把身体也整个儿贴上去，谢瑾搁了笔揽住她肩头，长时间注视着案上的地图。</p>

外头的雨丝更密了，有细细的雪点子夹在其间飘落下来，寒气从翕开的窗缝里一股股往屋子里侵，他把人抱到床上，放下了床帐。</p>

三日后的夜晚。</p>

风紧云厚，月隐星黯，雪没有下下来，凛冽的寒风在山涧上下呼号着，呜呜的风声荡在耳边，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扎人身心的霍霍之声。</p>

沈荨裹着狐毛披风，策马立在一处山崖上，旁边是孙金凤与冯真，身后的树林里，隐着荣策营的五千将士。</p>

她的目光凝注在山崖下一处黑乎乎的山隙处，谢瑾带领的阴炽军正从那里秘密通过。</p>

不一会儿有哨兵来报：“禀将军，阴炽军已过了贡虎涧，现暂时停了下来，等待前面探子的消息。”</p>

沈荨颔首，把目光转向西面方位。</p>

离此地五十里处的山坳中，已有一小股的西凉军从昨夜起便潜在暗处，但据沈荨的探子回报，大批的西凉军一直集聚在伍贡山外靠近西凉与大宣交界处，并没有深入山腹中。</p>

她压下心头那丝不详的预感，静静等着前方侦查樊军情况的探子回报。</p>

半个多时辰后，两名探子回来了。</p>

“什么情况？”沈荨见两人一脸疑惑，立刻出声询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