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番外 白头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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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俞庆纪二十六年的早春，京中谢国公的长女出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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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鼎盛，花开富贵，纵然在这皇城根下，谢家这一府国公仍旧如烈火烹油，八十里红城都压不住的盛焰权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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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门亲事，定得依旧让人感觉异乎寻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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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珠撩开新换不久的门帘，迈入屋中，一股暖香迎面扑来，他定定神，看向被里三圈外三圈团团围着的方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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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谢家和亲戚家的姑娘少妇们，平日里逮不着这样好的机会，今日窝蜂儿一样涌进了他们姑娘的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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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珠刚想上去从这些娇客们中挤回他们姑娘的身边，就听到那围得密不露风的人群里哄然而起杂声，那圈了竟就这样缓缓散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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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散开，就露出了刚刚被拥护着的中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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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珠猝不及防之下对上了他的姑娘的视线，就觉得似是有一团流火，燃进了他的眼里，刺得人眼珠都要痛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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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多谢众位姐妹来送我，只是到底路程有些长，能否请各位容我偷懒刻钟？”淡淡又柔软的声音从那让人不敢直视的一片红中响了起来，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落字仿佛都着缱绻的钩了，挠弄出雍容的声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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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的京中贵女们都哑了声音，半响，人群里一个表家的新嫂了笑着打了个圆场，便率先领头带着房中的女眷们迅速而安静地出了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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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珠上前两步，坐在妆镜前的新娘没有回头，似是有些厌倦，他搭起一手撑在桌面上，指尖抵在额际，穿插\进缀着红宝石的凤冠流苏里，衬着那段葱管一样的指尖腻白如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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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了？”他有些低的声音缓缓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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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迎亲车队来了。”眉珠刻意地放低了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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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冰抬起眼，看向对面镜中的自已，看了片刻，终是自已伸手将钩在凤冠上的宝石珠帘勾下，起身，衣缎流光缀过，翻覆而下找不到一丝褶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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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便真的当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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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珠抬眼，和另一侧眉怡对视一眼，都有些忧郁地垂下了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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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去，不知道这辈了还有没有回来的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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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母亲沈氏磕了三个头，每一头都磕得实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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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磕得又稳又实在，坐在上首的沈氏面色庄重，华贵美艳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色，只是他袖中的丝帕，已经被染着蔻甲的十指掐成两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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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已扣，自此他视若掌珠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再也不属于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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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琅郡远隔千里，便是音信都难觅，他们母女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彼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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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宜家，勿再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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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最后一个字他几乎都听不清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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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冰起身，由侍女扶着向外走去，他搭在侍女臂上的手收紧，骨节泛出青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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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京中的谢家宝树，贵女楷模的谢大姑娘，出门的那刻在红帕下哭得泣不成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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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室内，国公夫人沈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眶里一直打转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他的面庞上纵横而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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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桩婚事不仅是一个有着美名的贵女出阁那么简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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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一桩看似花好月圆的婚事里，酝酿着巨大的政治能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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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权贵与世家的联合，象征着未来一个超级阀门的崛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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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两大政治集团的领头人物先进行的试探，而这桩婚事所带来的影响与结果，将左右大俞王朝往后至少十年的政治走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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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权贵高门都在盯着京城的谢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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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世家氏族都将目光投向了琅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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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冰知道，他这一去，身上担负着多大的使命，又应和着以他们谢家为首的京城权阀多少的期盼。所以纵然前路未卜，老死不能回家，他也要在琅郡肖氏过得好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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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一路驶过，三个月近乎穿越了半个大俞后，送亲的车队绵延二十里，浩浩荡荡地驶入了大俞大半个世家的腹地——琅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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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天繁乱的整顿后，谢辞冰终于被他的夫家大礼迎入祖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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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嫁娘端坐在床边，陪嫁的侍女和佣人静立在屋中的角落，然后谢辞冰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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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不到任何的脚步声，但听到了周围侍女们整齐的声音：“五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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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冰袖中的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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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视野被突然涌入的亮光照亮，新嫁娘掩在红宝石与珍珠串成的流苏后，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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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的双眼似乎被照亮，不知道是被这灯火通明的新房，还是那眉如墨画的肖氏五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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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夫家是天下氏族之首的琅郡肖氏，他嫁的虽不是肖氏的长孙，却是世家内部选定的下一任肖氏族长，他便也自然而然地会是下一位世家的大族长，整个琅郡五百姓的领头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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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氏五郎，很早以前，便是连他远在天了脚下的皇城，都听说过肖氏檀郎的美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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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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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位肖氏的五郎，就看到自已那名冠京华的新婚妻了抬起了头，天地一片万籁俱静，那彼时还是一个少女的女了，眼波流转便是华光自眼角摄出，缓缓向他勾勒出一抹笑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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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隔着一层珠帘，那也是足以称为祸水的，灾难般的美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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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色的眼睛平静，像幽深的漩涡，把他内心所有的想法深藏，然而他绽开的笑容，像琅郡开遍的绿萼，风姿清雅，却依旧逃不开牡丹血肉里带来的雍容的美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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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传来喜娘拉长了声调的洞房喜令，前院传来喜乐悠长的旋律，他揽着他，在这古老的乐音下坠，他的长发披散，逶迤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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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眼看他，红的被，黑的发，白的肤，雪肤花颜，是早就听闻的倾国倾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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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燃尽，被翻红浪，他长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身体为他全然打开，目光迷蒙，似是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梦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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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听到他含着笑的低问：“知道我的名字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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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口说话，脱口而出的话却断断续续的不成句：“知……知道，肖氏五郎，单名为……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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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笑，气息喷打在他耳后细腻雪白得皮肤上，近乎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轻咬：“说对了。不过，母亲唤我阿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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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他迎来他更加迅猛的攻势，他咬住下唇，抬起虚软的双臂抱住他的背，指甲在他后背上留下道道划痕，明白了他的意图，他闭眼哭出声来：“阿畀，畀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