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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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p>

赵格非寅时起床。</p>

她推开窗子看了看外面。</p>

果然，寅时的天空应该是相仿的，不论是云中，冉庄，甚至是雍京，——像是薄黑色的纱幕笼罩着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p>

她坐好，翻开书本，开始用功。</p>

叩叩叩。</p>

有人敲门。</p>

她打开门。</p>

亲爹赵毓捧着一碗冒热气的红枣红糖水进来。</p>

“早上冷，给你喝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赵毓说着把糖水放下，“你黄瓜叔煮的。”</p>

赵毓身上裹着一个旧棉袄，破是破了些，但是胜在暖和。</p>

……香，犹如瑰奢一般的香气，鬼魅一般从赵毓的头发中飘出来，萦绕在屋子中。</p>

他坐在赵格非的书桌旁，手指随意点点，“闺女，你这么用功做什么，女子之身生而有罪，不能去考状元。”</p>

赵格非用汤勺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糖水，腻腻的，几口下去，全身都暖和了起来。</p>

她说，“我是让您活生生给吓的。”</p>

“我？”赵毓很意外，“你亲爹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你吧，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望女成凤。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安逸的生活。”</p>

“您倒是没有逼迫过我，只是我成天看着您，挺吓人的。”</p>

“怎么？”</p>

“我可不想变成您这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人,一本书都看不完。我想要正正经经的读书。”</p>

……</p>

赵毓抓了抓耳朵后面的乱发，“其实吧，您亲爹我还是看过几本书，些许认识一些字的。”</p>

“哦，是吗？”赵格非将自己正在苦读的书翻开，递到赵毓面前。“亲爹，那您给我解读一下这篇文章？”</p>

赵毓借着烛火看了一眼，——斗谷於菟……乳谷……於菟……</p>

“闺女，你就算是想要考考你这个貌似文盲的老爹，你也给我选个难一些的。”赵毓手指点着字说，“《左传》里面都写着呢，这是古楚语，乳谷就是楚人，於菟是虎，而这个斗谷於菟则为故命之。战国时期楚人用的是古楚语，与中原六国都不同。屈夫子写的东西为什么那么拗口，就是因为他并不是用汉字写的。先帝时，古楚旧地云梦泽挖出过几套竹简，上面的文字正是真正是古楚文字，其中一套就是屈原的《天问》，现在那套还在大正宫放着，一群老夫子正在挖山钻洞般的解读，已经通了大半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全部通读。不过我倒是能大约用古楚语背出半套来，你要不要听？”</p>

说完，他开始背诵诡异的《楚辞·天问》。</p>

鸟语。</p>

虽然说起来很侮辱先民，但是古楚语听着当真是鸟语。</p>

赵格非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诡的声调。该长的音短，该短的音长，还有一些类发声尖锐的音符，听着如同山林中千水河流淌，万鸟鸣涧，恍然之间，她明白了《孟子·滕文公上》中所说的’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的真正含义。</p>

赵毓背了半本，发现赵格非如同看着妖怪一般看着自己。</p>

“我不是问过你见没见过雍京寅时的天空？有那么十几年，你亲爹我天天见雍京寅时的天空，一天都没落下。闺女，别看我现在不学无术，你想要学成我这样，也得几年苦读！”</p>

“……”</p>

东方泛出鱼肚白。</p>

赵毓站在回廊下看着天空，清晨的冷意让他的脑子格外清楚。因为这样清醒，所以面对一些问题又开始模糊起来。</p>

他见文湛也走出来，身上的白貂大氅映着雪色，不知道怎么地，久远年代形容那个人的一个词一闪而过——国之重宝。</p>

文湛当得起这四个字。</p>

“醒了？”</p>

“你起来，我就不睡了。”</p>

那个人过来，赵毓递给他一碗热茶，加了红糖的，暖胃。</p>

他问赵毓，“想什么？”</p>

赵毓，“不知道花骨朵儿像谁？当年我在东宫读书的时候，每天早晨，如果不是黄瓜撒泼打滚、掀被子干嚎，我根本就从被子里面爬不出来。现在格非每天寅时起床读书，让我都不能安心睡到日上三竿。我在想，也许我骨子里面有我不知道的勤奋，虽然在我身上没有显现出来，但是却通过骨血到了格非身上。”</p>

无人说话。</p>

过了一会儿，赵毓问他，“文湛，你怎么不说话？”</p>

“无话可说。”</p>

赵格非读完书，出来拿着青盐漱口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只有黄瓜一个人。黄瓜围着她亲爹的围裙正在刷锅，那边厨房的木桌上已经放着准备好的饭点，红枣小米粥，一小盘京城清水斋的点心，还有一碟子玫瑰腐乳和一个竹子蒸笼。</p>

“大小姐，看完书了？快来吃饭。”这位黄瓜叔顶着一张男女莫测的脸，笑的一脸贤惠。</p>

“咦，我爹和六叔呢？”</p>

“打猎去了，说中午套点兔子好加餐。”</p>

“中午我爹不是要去相亲吗？”</p>

“哟，那事儿可不归我管，我不知道。大小姐，吃饭吧。”</p>

赵格非坐好，拿着筷子，看着黄瓜掀开蒸笼，里面是一只鸡腿，“大小姐，这是你爹临走之前杀的鸡，他给你留了一只最大的鸡腿，剩下的放在后面的瓦盆上炖着。”</p>

“这么早还能杀一只鸡？”</p>

“不但杀了鸡，还挖了坑，种了两株梓树，也不知道冉庄的冻土能不能活。”</p>

“这不是梓树。”赵格非说，“这是年前我和我爹上山，他撅的两根木棍，我们做拐杖用的。”</p>

黄瓜，“……”</p>

大约晌午之前，赵毓和文湛就回来了。</p>

赵毓手中拎着两只肥兔子，让黄瓜拿刀剃毛，同时烧火准备酱料，他要黄焖。</p>

“你们在家吃饭，我和花骨朵儿过去一趟。”赵毓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攒的局，不能不去。闺女，收拾收拾走吧。”</p>

“爹！您是我亲爹！”赵格非惨叫，“您不能每次遇到不想去又非去不可的相亲就带给我给您挡煞！”</p>

文湛听到赵格非这样说，本来他一直打定主意不开口，也开金口来了一句，“不想去就不要去。”</p>

赵毓招呼黄瓜给他搬了一个马扎过来，坐在赵格非对面，“闺女，我原来怎么说的？世道艰难，这尘世就是异常的寂寞如雪，这有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用做的，真的。就比如郭大娘这事，暴雪压榻了屋顶，正月没有人过来修，我去找人家，人家二话没说直接带着师傅上门了，人家家里还有孩子没吃饭呢。这样的事情不能当面回绝人家，显得咱们不近人情，是呗？”</p>

赵格非听着撇了撇嘴，黄瓜惊异的发现，她这个表情和赵毓小的时候一个模样。</p>

赵格非说，“那我不想去，……，要不，让六叔陪您去？”</p>

“你六叔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赵毓摇头，“格非，只要你在场，以后郭大娘要是再问题来，我只要说你不同意，一切就解决了。”他见赵格非态度柔软了，又说，“不过就是一顿饭，沿河白家的驴三件挺有名的，你多少尝两口，要是实在吃不惯，回来你黄瓜叔给你黄焖兔子。”</p>

赵格非终于点头。</p>

只是，他们出门的时候，文湛也跟随。</p>

他淡然道，“虽然做不了借口，不过可以去见识一下。承怡，这个不想去又不得不去的相亲真让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