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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毓从宁淮侯府出来到寿春宫的时候已经快初更了。</p>

赵格非早就睡了，就在偏殿里面，周围很安宁。</p>

赵毓拎着灯从外面的帷幕向里面照了照，也照不出什么。</p>

“睡了，今天陪着我玩了一天。”太贵妃说，“她比你知道心疼人。”</p>

赵毓，“这不挺好？亲娘啊，您还想着把闺女往皇上跟前凑合，您说您自己，这想的都是什么破事？”</p>

太贵妃跟着他出来，“你怎么着？回去吗？”</p>

赵毓看了看天，“这么晚了，我今天折腾了一天，累散架了，先找地睡觉去。我去鹧鸪殿。”</p>

太贵妃忽然火气上来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别让我知道。”</p>

赵毓，“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您看！”说着，用灯照了照他娘的脸，“又长了一条皱纹！”</p>

“滚！”</p>

于是，赵毓出寿春宫的时候，他娘的一只鞋拔子正好揍到他屁股上，他疼的蹦了蹦。</p>

……</p>

赵毓以为文湛早睡了，没想到鹧鸪殿还点着灯。枞菖接过他手中的灯，将他引上来。文湛正在看书。</p>

大殿内异样的安静。</p>

气氛不太好。</p>

“咦，你还没睡？”</p>

赵毓快饿晕了，他看见桌面上有点心，就径自坐下，从文湛面前拿过他喝了一半的茶水，就着开始吃点心。</p>

他吞点心的间期，说了一句，“看，还得是我来找你。”</p>

也许是饿的久了，赵毓只吃两块，感觉嗓子有顶，于是，他只是将茶水喝完，擦了擦嘴巴。</p>

文湛一直看着他，不说话。</p>

赵毓看着他，想着他们之间的争执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的，那个时候老崔在他那里，于是他挑起来话头，“老崔他……”</p>

文湛，“我不想听。”</p>

赵毓，“……”他抓了抓头发，今天折腾了一天，头发都痒痒的。</p>

文湛，“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p>

赵毓脑袋上的白布条扯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去见了我娘。当时有急事，我怕她又让我跪三个时辰，索性直接磕破了，她一见我这样就开了宫门。现在没什么了，就是有些红肿，明天一早也就好了。”</p>

文湛的手指在赵毓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凉丝丝的。</p>

他让黄枞菖拿过药膏，为赵毓轻轻上了些，赵毓感觉晶莹剔透的药膏也是凉丝丝的。</p>

“说起来我娘，有件事需要同你商量一下。”赵毓又抓了抓头发，“先帝临终有密旨，只要我娘愿意，可以去除她的贵妃称号，死后不用进皇陵。我想着，要是她愿意出宫，就帮她在外面买个宅子，看看她的样子，是愿意住在雍京城，还是回到冉庄，我，……”</p>

文湛，“不行。”</p>

赵毓，“可是，先帝的密旨，……”</p>

文湛，“不行。”</p>

……</p>

承怡否定了他自己之前的一切。他不再是先帝的长子，也不再是祈王承怡，他甚至连他们之间的感情否定了。</p>

那天，他同崔珩讲的话，自己全部听到了。</p>

原来，对他来说，他与自己的这份感情的起源竟然如此的丑陋，全部是自己无耻逼迫。</p>

如果再没有他们之前十九年的相处，他们只是陌生人。</p>

崔太贵妃如果在宫中，文湛知道，承怡走再远都会有回来的一天。如果有一天，崔太贵妃不在了，……也许，承怡的离开，就会是永久。</p>

赵毓看了看文湛，没有强辩。</p>

这件事的确难办。</p>

他娘本来就是先帝昭告天下册封的贵妃。</p>

即使她与先帝没有夫妻之实，可是她的确是先帝的遗孀。</p>

大郑礼法森严。</p>

文湛是继任皇帝，按照常理说，他只要表面上善待先帝遗孀，吃喝给足，然后等待太贵妃一咽气就往先帝皇陵旁边挖个大坑，埋了就算了。</p>

仁孝两全。</p>

如果由文湛废除崔太贵妃的封号，别管有没有什么先帝密旨，朝野上那些喜欢用“存天理灭人欲”，“大郑以孝治天下”，“敬天法祖”这些东西压制人的鸟官们就会如同鬣狗看见腐肉一般，一哄而上！</p>

弹劾谏言的折子比不要钱的还猖狂，没准真能把微音殿的台案给淹了。</p>

他们终于可以找到理由劝谏一下皇帝了，没准还能在柱子上撞上一撞，留个“不畏皇权，拼死直谏”美名字，这简直是祖宗坟头冒青烟！</p>

算了。</p>

走一步算一步，这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p>

赵毓感觉自己头发痒的实在厉害，他抓着头发站起来，想着从鹧鸪殿下去到前面泡温泉，好好洗个澡，把一身的晦气洗干净。</p>

而文湛则只见他不再说话，径自离开。</p>

他没阻拦，因为他拦不住。</p>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p>

也许他应该接受承怡终将远去，就像他曾经被迫接受的那样。分开的那十年光阴应该才是真正的命运，而他们相聚的这两年不过是幻象。</p>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过了很久很久，也许仅仅是一根蜡烛烧尽。</p>

赵毓穿着木屐从外面走进来，黄枞菖给他提灯。</p>

他一边走还一边对黄枞菖说，“那个装神弄鬼的大长老就在梁十一他们那里，用他节制洪丁，正好可以保证尹徵的安全。我说，黄瓜啊，你不是跟缇骑他们熟吗？你没事儿的时候盯着一些，别让他们把人弄死了，弄残废了也不成。但是，在现在这个情形下，还得多问问话。你们会不会一些比较柔和的手段，别上来就动刑，显得特别不像司礼监调|教出来的读书人。你让他们也学学斯文手段，别整天跟杀猪的屠夫似的，粗，特粗。”</p>

赵毓的头发裹着一块布巾，滴的水把衣服也沾染了。</p>

“你，……”文湛忽然站起来。</p>

“咦？你怎么还坐着？不困吗？”</p>

赵毓扯下头发上的布巾，黄枞菖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又用力给他擦了擦头发，弄了好一会儿，才弄的半干。</p>

鹧鸪殿毗邻太液池，地方又大又空旷，夜里凉风习习，带着太液池的水汽，居然有些寒意。</p>

文湛的衣袍很规整，穿了里外两套。</p>

赵毓把自己收拾利索了，过来扯文湛的外袍，文湛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p>

“睡觉啊。”</p>

“你这么做了，你娘也出不了宫。”</p>

赵毓有些莫名其妙，“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知道呀。”</p>

文湛不说话，就是看着他。</p>

赵毓忽然意识到什么，“我们两个是不是想岔路了？”</p>

文湛，“你不是一言不合要离开吗？”</p>

赵毓，“我没有啊。”随后，他尝试着仔细解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虫子，我们两个就算再怎么亲密，肯定有争执与一言不合的时候，这难道不是同吃饭一样普通吗？到了晚上应该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呀。呃，……”</p>

随即，赵毓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p>

文湛这个人吧，虽然他自己总说自己比宰相还要宽宏大量，肚子中有整个运河码头，可是有些时候他就是法言量窄，自己还不认。</p>

赵毓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同我闹别扭，不让我睡这里吧。”</p>

话说出来，不知道怎么了，赵毓越想越有这个可能。</p>

他后退一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p>

快三更了。</p>

“呃，还是贫贱夫妻好，人家虽然穷苦一些，可是家中房子小，就一个屋子一张炕，有什么事也分不了床。白天就算有再大的争执，晚上一床被子盖了就算了。你这里倒好，大正宫别的不多，就是空房子多。你要是不让我睡这里，我还真有地方睡。哎，这时辰出宫回家太晚了，要不，我去我娘寿春宫挤一晚上？……”</p>

赵毓话音还没落，身体一轻，被文湛一把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p>

文湛自己褪下衣袍，也躺好。</p>

他同赵毓就盖着同一床被子。</p>

黄枞菖见这样，连忙放下帷帐，吹熄了外面的蜡烛，鹧鸪殿登时暗了下来，只余天上的弦月，还有横贯天际的星河。</p>

现在很静谧，不像方才那种压抑着的静寂。</p>

“其实，……”赵毓轻轻说，“我想让我娘出宫散散心。我总觉得她一个人在这里把脑子憋坏了。你看看，她想的都是什么事？一定要把格非弄进你的后宫，害的你堂堂帝王对一个小丫头躲躲藏藏的，我都没脸说这些。我娘就是个村妇，在后宫熬这么多年，也是为了我能活下来，说实话也挺不容易的，……哎。”</p>

帐内无人说话。</p>

“你睡了？”</p>

良久，赵毓听见文湛的声音。</p>

“对不起，当年的事，……”</p>

赵毓翻身，他手肘撑着下巴，看着文湛。</p>

“母后把储妃的婚期定了，……”</p>

赵毓忽然凑过去，亲了文湛的嘴角一下。</p>

“你不见我，……”</p>

文湛的嘴角又被亲了一下。</p>

“当时点的白合欢的药香只是想让你舒服一些，我什么都不懂，……”</p>

赵毓又亲了他一下。</p>

“没想到药性那么重，伤你伤的那么重，我，……”</p>

赵毓直接堵住了文湛的嘴唇细细的吻了起来。</p>

随后，文湛翻身将他压住，开始一点一点在他身上撒火种，直到烈焰将赵毓吞噬。</p>

重重的狠入。</p>

原本清凉的鹧鸪殿骤然之间变得温暖，随即也如同被卷入焰火中。</p>

彻底燃烧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