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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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p>

很多事情需要善后，赵毓他们一时半刻也回不了雍京，就住在宛平。</p>

小城就在永定河东边，正对着卢沟桥，扼京畿咽喉要道。——局制虽小，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p>

一家小店。</p>

众人下马，包店吃饭。</p>

赵毓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正面是一堵墙，他的面前一盘炒蘑菇，一盘包菜粉丝，还有一盘葱花柴鸡蛋。</p>

他左手捧着一个粗糙的碗，不紧不慢的吃着。</p>

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碗蒸肉。</p>

赵毓抬头，是萧则。</p>

赵毓，“吃饱了吗？”</p>

萧则，“没有。”</p>

萧则将自己的碗拿过来，就坐赵毓旁面。</p>

“赵叔。”</p>

“怎么了？”</p>

“西北道有事，我爹让您有空过去一趟。”</p>

“哦。”</p>

“八叔昌渡质疑您用西北道全部白银押宝雍京银价狂跌，他想要对您发难。我爹他，……”</p>

赵毓从饭碗中抬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管西北道的事了吗？你既然一脚踏进裴公这里，就最好全心全意在这里，这条路不好走，千万别三心二意毁了前途。”</p>

萧则点了点头，吃了两口米饭，“赵叔，西北道是不是有祸？”</p>

“没事，别瞎想。”赵毓说，“人这一辈子最好只端着一碗饭，这样端得稳。再说，裴公此人柱国栋梁，就是心眼小，我怕，……”</p>

萧则的眼神一直向他身后瞄，赵毓立刻说，“我怕你年轻，做事不牢靠，给裴公添麻烦。裴公此人，有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可谓千里驹，是难得的国之干城，你跟着他混，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p>

说完，扭头，果然，裴檀就站在他身后。</p>

“裴公爷。”赵毓轻笑出声，“这段时间我是丧门神附体，做什么事，什么事不成，我都要衰到庙里烧香去了，结果噗通一下，我眼前掉下来个定国公，真是天不绝我。裴公爷，您老就是我的平安符、大红灯。”</p>

萧则，“……”</p>

官面上不会有人称呼裴檀“裴公爷”，而赵毓说起来不但顺口，而且带着三分调笑，却有着诡异的三分亲切。</p>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一个人对墙吃饭。”裴檀也坐下，将一壶酒两个碗放好，“上一次，还是七年前。”</p>

元熙六年，先帝驾崩，赵毓回雍京奔丧，进京之前住在安河驿站住一宿。</p>

裴檀作为帝王近臣，一路跟随。</p>

在安河驿站的那个晚上，赵毓也是这样，一个人面对一堵墙，不言不语的吃饭。他从西北赶回来，像是饿极了，吃饭的时候不急不缓，却吃的很多。不一会儿，一碗米饭就见了底。</p>

赵毓拿起来酒壶，给裴檀倒了一碗酒。</p>

“我总说等您回雍京空闲了，请您喝大酒，话是总这么说，看总也没这个空闲。今天碰上了，怎么也要喝一碗。”</p>

裴檀接过去。</p>

赵毓又说，“说起来，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p>

当年他喝花酒，醉了，回来的晚，宵禁他倒是不怕，就是怕宫门上锁，那个时候裴檀还在禁军，正好看见他巡街，赵毓借了他的马回宫，在大正宫门徐徐关闭的时候，骑马入皇城。</p>

随后，就看见了十五岁的文湛，一脑门子官司坐在玉熙宫。</p>

文湛怒火冲天的问他是不是又鬼混去了，那个时候，赵毓以为文湛年轻小，为人又方正，什么都不懂，就插科打诨的回答，“别乱说，我从来不逛窑|子。”</p>

“你是不逛窑|子！”文湛气极，“你逛相公堂子！”</p>

……</p>

想到这里，赵毓就笑了，——文湛一如既往的气鼓鼓，一下子就过去这么多年。</p>

流年都去哪儿了？</p>

赵毓喝了半碗酒，这是一种很清淡的高粱酒，加了蜂蜜，味道不错。</p>

“裴公爷，这人嘛认识的久了，就忘了刚开始。我都忘了我们第一次在哪儿见着的了。”</p>

“奉先殿。”</p>

对了，是在奉先殿，那个内廷供奉先祖的地方。</p>

那一年几个世家勾结禁军叛乱，大正宫中乱哄哄的，裴檀在那天入宫见皇后，不想遇到这样的祸事。</p>

就在他就要遭遇叛军的时候，有人揪住他的袖子，用力向后拉，然后将他从一条很古怪的小路扯进了奉先殿。这里不同于太庙，没有那么隆重，供奉的是先祖的牌位，四周青烟缭绕，空无一人。</p>

“在这里躲一下，他们找不到这里。”</p>

一个小孩子，身上是黑色缂丝镶银丝骧翥纹的小袍子，衣服上弥漫着异常昂贵与罕见的白昙花的熏香，他头发扎的不是很严实，只有头顶一半用金丝镶嵌羊脂玉的环扣住，另外一半头发披散在后背上。他双手抓住门栓，双脚踩在楠木门当上，向外看。</p>

“没人过来。”</p>

裴檀，“大殿下怎么在这里？”</p>

“咦。”小孩子双手抓着门栓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p>

有资格进出宫廷的王公子弟，没有人不知道这位皇长子承怡。皇帝真正的心尖子，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顶怕歪了。</p>

宠冠诸王。</p>

所以，……，他是皇后的眼中钉。</p>

“我也知道你是谁。”小承怡从门上跳下来，“你是六弟的哥哥。”</p>

随后，又加一句，“你们长的有些像。”</p>

裴檀，“太子殿下，现在会不会有危险？”</p>

“不会。”小承怡笃定，“六弟是储君，他的身边一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p>

外面有人叛军轰门的声音。</p>

“不好，坏人来了。”小承怡一把揪住少年裴檀的袍子角，“跟我逃，走这边！”</p>

于是，皇长子与裴相独子，钻了狗洞。</p>

承怡带着他在后宫中绕着诡异的路线逃跑，最终，跳入太液池。他们从接天连日的红莲叶子下面，游到了玉熙宫。禁军很快控制了大正宫，平叛就在弹指间。</p>

只是，那一天，五皇子不幸遇到叛军被质被杀。</p>

多年的往事如同流水一般，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淌过，裴檀看着赵毓，后者不说话，就是认真看着酒碗，店内的油灯闪着昏黄油腻的光亮。周围都是自己人，吃饭喝茶，异常安静。</p>

裴檀忽然站起来，“你，……，吃过饭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回雍京。”</p>

随后，就离开了。</p>

饭桌上只有赵毓和萧则。</p>

赵毓又捧着粗碗，慢慢吃饭。</p>

“那些人，……太平镇的那些人已经押入宛平的军营，看管很严。”萧则忽然开口，“方才我们的一个游击去给那些人派饭，顺便问了他们一句，怎么有人轻易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p>

赵毓，“嗯，他们怎么说？”</p>

萧则，“景沢一开始只是在他们面前摆了一箱子银锭，然后说，没有牵挂的人赠送白银，并且带他们离开。”</p>

结果，“没有牵挂”就是杀妻杀子，就是一张投名状。</p>

只要亲手杀了人，就洗不干净了，只能被景沢推着走，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归路。</p>

“已经找到了那箱子白银。”萧则说，“我粗略算了一下，就算景沢承诺的是真的，每个人也就能分到不到二十两的银子。太平镇的水土其实很好，那里面的人虽然无法出来，可是男耕女织，日子过的很怡然，这么点银子，实在不至于如此。”</p>

太平镇封闭，不能与外界有交往，所以不需要白银；户籍在那里男子不能科举，所以不需要读书。直隶总督署嫌管那里麻烦，所以给那里的里长发一份薪俸，让他们自己管自己。</p>

一切都很完美。</p>

完美的把自己窒息了。</p>

太平镇的人想要出来，没有清白的户籍，不识字，完全无法活下去。</p>

二十两白银，可以买一个户籍，可以吃很久的饭，可以换个身份在天下清白的活下去。</p>

至于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