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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唠完家常, 会议开始。</p>

楼喻正色道：“过几日我便要入京贺寿，诸位以为，陛下诏令藩王入京为贵妃贺寿, 当真只因沉溺美色？”</p>

“那位早有削藩之意。”霍延沉声开口。</p>

众人皆惊讶瞅他。</p>

不得了，素来不爱发言的人，居然第一个开口说话。</p>

霍延以为他们不信，遂解释：“先考在朝为官多年，对那位心思略有猜测。”</p>

“霍统领所言非虚, ”杨广怀郑重道, “殿下此行，恐生变故。”</p>

谁说不是呢？</p>

去了可能有失, 但不去必定有失。</p>

肯定还得亲自去一趟。</p>

“入秋以来, 来庆州府的难民渐渐增多, 府兵队伍不断壮大, 兵卒成分复杂，李树，在我上京之后, 你必须守好府兵营，守好庆州。”</p>

“府兵营至关重要，”楼喻肃容道, “除你之外, 别无他人。”</p>

李树不由看向霍延。</p>

李树既高兴又悲伤, 他被殿下委以重任，心中自然骄傲，可一想到不能在殿下身边尽责, 又惆怅茫然。</p>

楼喻俨然成了庆州的主心骨。他一离去，就仿佛抽去了他们可以支撑的脊梁。</p>

“我走之后，若遇难解之事，务必要去找杨先生商议，可明白了？”楼喻沉声交待。</p>

李树颔首：“属下遵令！”</p>

杨广怀不似往日悠哉：“殿下请放心，我定竭力守好庆州。”</p>

“有杨先生坐镇，我自然安心。”</p>

他言罢转向魏思：“新城建设由你掌管，务必谨慎仔细，不可生乱。”</p>

魏思面色沉凝：“奴谨记。”</p>

四面八方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不仅府兵营压力不断增大，新城建设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大。</p>

有愿意参军的难民，自然也有想做寻常活计的难民。</p>

魏思的管理难度越来越大。</p>

可他越挫越勇。</p>

会议结束后，楼喻将冯三墨单独留下。</p>

大半年时间，冯三墨一直致力于暗部发展，在楼喻的资金支持下，他培养了不少骨干，网罗了不少下线。</p>

这些人身份各异，隐藏暗中，逐渐织起一张大网，搜集到无数隐秘的消息。</p>

楼喻能提前得知京城变动，便是得益于此。</p>

楼喻手里捏着所有暗部成员的名单，其中就有一部分远在京城。</p>

此次入京，势必要动用这些暗棋。</p>

“三墨，我离开庆州之后，你严密监视知府府衙，如有异动，即刻传信于我，必要时候，你可先采取措施，及时止损。”</p>

他一走，郭濂那厮说不定又生异心，一旦他在京城发生“意外”，这位老狐狸一定会借机生事。</p>

“奴遵令！”</p>

少年半跪于地，神情恭敬，他似乎已经习惯着一身黑，将自己隐藏在暗处。</p>

这大半年，冯三墨日夜不忘勤学苦练，如今已模样大变。原先身形清瘦，现已变得修长精干。</p>

楼喻从暗屉里拿出望远镜，郑重交给他：“你在暗处探查消息，凭的是耳目之力，此物名为‘望远镜’，可增强目力，你且仔细收着，不可外传。”</p>

冯三墨心中极惊，若真如殿下所言，这望远镜必为一大利器，在行军打仗中也是一份极强的助力。</p>

他恭敬接下。</p>

“你且试试。”</p>

楼喻指点他如何操作。</p>

冯三墨凑近目镜，恰好物镜对准冯二笔，本来二人相隔数丈，可这么一看，二笔竟仿佛就在眼前！</p>

他忍不住离开目镜确认。</p>

二笔的的确确站在数丈外。</p>

“如何？”楼喻将他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问。</p>

冯三墨郑重道：“奴定妥善保管此器！”</p>

诸事交待完毕，楼喻便歇下了。</p>

另一头，霍延捧着剑匣回到住处。</p>

两小正等着他一起赏月，见他抱匣而归，不由好奇迎上来。</p>

“小叔，匣子里是什么？”</p>

霍煊出身将门，对兵器自然如数家珍，这般长度的木匣，一般而言都是用来装剑的。</p>

可他不敢确定，毕竟剑不是谁都能用的。</p>

霍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往日的沉闷仿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洒脱与朗阔。</p>

他将木匣置于案上，“打开看看。”</p>

霍煊伸手去开，一道锋芒映入眼帘。</p>

他惊愕地瞪大眼珠子，掌心捂嘴，以防自己叫出来。</p>

霍琼亦是如此。</p>

好半晌，两小才反应过来。</p>

霍煊压低声音偷偷摸摸问：“小叔，你从哪弄来的？怎么不藏好？”</p>

霍琼揪他一下，“你在说什么？小叔是这样的人吗？我猜……”</p>

她明眸充斥着喜悦，笃定道：“小叔方才去东院议事，我猜此剑定是殿下所赠！”</p>

霍延笑而不语。</p>

不说话就是默认。</p>

霍煊瞬间热泪上涌：“殿下……殿下竟会赠剑……”</p>

不经意间看到剑柄上的“霍”字，泪珠子刹那间滚落而下。</p>

他年纪虽小，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日禁军闯门，祖父和父亲玉冠破碎，佩剑被人粗鲁地卸下，那些人扬言霍家罪恶滔天，不配此等高洁之物。</p>

他们是霍家子孙，他们都没有资格佩剑了。</p>

可是现在，殿下赠剑给小叔，其中深意显而易见。</p>

霍琼亦红了眼眶。</p>

受二人情绪感染，霍延也不由喉咙发酸。</p>

他伸手关上匣盖，垂眸低声道：“过几日我要随殿下上京，你二人务必保护好自己。”</p>

两小重重点头。</p>

眼见小叔抱匣回屋，霍琼忽然道：“小叔，我听说殿下生辰会在路上过，我想送他生辰礼物，你帮我带上，到时候送给他可不可以？”</p>

霍延转身：“生辰？”</p>

霍琼点点头，“我听阿砚哥哥说的，殿下生辰在八月廿八，那时你们在入京途中呢。”</p>

霍延微一颔首：“我知道了，临行前将礼物给我便是。”</p>

“我也要送殿下礼物！”霍煊蹦跳着道。</p>

他太喜欢殿下了！</p>

霍延回到屋子，将木匣小心放在桌上，默默端详良久，又忍不住重新打开匣盖，伸手去碰剑柄。</p>

在东院，在路上，在院中，他一直都想握一握这把剑。</p>

剑身无疑是漂亮的，剑柄无疑是古拙的。</p>

执剑的手修长有力，掌心布满茧子，粗糙的手纹与刻着纹路的剑柄相合，霎那间催生出无穷无尽的荡气回肠。</p>

可惜，少了剑鞘，缺了剑穗。</p>

接下来几日，楼喻每日府衙、窑炉、王府三点一线。</p>

府衙的官吏知晓他要入京，有些人私下本有些哄然，结果楼喻一连几日作风强势，又将他们的小九九压下去了。</p>

临行前一天，楼喻特意召集众官吏，端坐主位上巡视众人，沉声道：“明日本殿就要入京贺寿，尔等千万不可怠慢，不可生事，否则……”</p>

他让冯二笔给每人发了一本册子。</p>

“其上皆为尔等为官以来的罪证，若是胆敢滋事，这些罪状都会上达天听。”</p>

众官吏：“……”</p>

这么绝的吗？同归于尽的招数都想好了？</p>

唯司农、司工二吏有些不舍。</p>

他们负责庆州农业、工业多年，见识到楼喻的手段，看到庆州府的改变，说句实在话，他们更希望楼喻当庆州府的主人。</p>

敲打过众人，楼喻回到王府。</p>

庆王妃正给他准备行礼，一边准备一边叹气。</p>

儿行千里母担忧。</p>

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儿，她家雪奴这般乖巧，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p>

见楼喻归来，她上前替他整整凌乱的衣襟，嘱咐道：“娘已去信京城，等你到了京城，你大姐姐会去接你，你就在侯府住下，别住那劳什子行馆了。”</p>

四年前庆王从京城回来，跟她哭诉了一夜，说行馆的饭难吃，床难睡，啥啥都不好，实在受罪。</p>

她可不想自家儿子受这罪。</p>

楼喻眉眼弯起：“娘，既然有大姐照顾我，您就不用担心了。”</p>

“怎么不用担心？”庆王妃瞪他一眼，“如今世道混乱，路上不太平，那些难民、土匪一个个如狼似虎，娘怎能不担心？”</p>

楼喻无奈：“有随行府兵，他们会护我。”</p>

“你能带多少府兵？”庆王妃还是不放心，“最多两百人！”</p>

要是遇上成百上千的难民潮，府兵再厉害也抵不过啊。</p>

“别担心，”楼喻凑近庆王妃，眨眨眼，“儿子早就有准备。”</p>

八月廿三，庆王世子车队驶出城门，随行人员有冯二笔、霍延、杨继安、孙静文、周满以及二百府兵。</p>

带上孙静文，是为了记录沿途地形。</p>

带上杨继安，一是为陪同孙静文，二是楼喻看重他年纪小。</p>

年纪小，等于示人以弱，会让人轻易忽视，恰恰杨继安颇有急智。</p>

而且，在楼喻看来，杨继安这样的人，不适合被困在一方天地里，他更应该出来开阔眼界。</p>

京城之行，将是一次不错的历练。</p>

车队行了大半日，来到庆州与宜州交界。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碰到难民。</p>

当然碰不上了，毕竟庆州的难民都跑去庆州府，在楼喻的管控之下，已经没有四处游荡的了。</p>

但宜州有没有难民不好说。</p>

他们这车队太过招眼，虽然看起来威风凛凛，但若是碰上大的难民潮抑或是小股起义军，说不定会来一场混战。</p>

前方有一人站立等待，着一身玄衣，面容清秀端正，正是冯三墨。</p>

楼喻下令停车。</p>

冯三墨行至马车前，“拜见殿下。”</p>

“起来吧。”</p>

楼喻从容下车，吩咐冯三墨：“办好了？”</p>

“幸不辱命。”</p>

楼喻笑道：“那好，这些马车就交给你了。”</p>

他出发前，曾另派一车队抵达宜州地界，设计一场庆王世子路遇山匪下落不明的戏码。</p>

打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时间差。</p>

虽然可能有点多此一举，但凡事谨慎点没坏处。</p>

冯二笔从马车里取出包裹，“殿下，咱们这就换上？”</p>

“好。”</p>

所有人，包括府兵在内，全都换上破烂的衣服，披头散发，将自己打扮成难民模样。</p>

楼喻穿上粗衣麻布，觉得还挺凉爽。</p>

他揉乱了头发，问冯二笔：“如何？”</p>

冯二笔看看他，又看看已经迅速变装的霍延，迟疑道：“殿下，霍延那样的才行。”</p>

楼喻转头去看霍延，差点没惊出眼珠子。</p>

原本英俊帅气的少年，竟摇身一变，成为蓬头垢面的逃荒难民。</p>

楼喻不由竖起大拇指，绝！</p>

其实最关键的是楼喻太白了。</p>

霍延及府兵们日日训练，皮肤全都晒成了小麦色，与养尊处优搭不上边儿，杨继安和孙静文当过难民，年纪又小，扮演难民手到擒来。</p>

唯独楼喻和冯二笔。</p>

两人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过惯好日子的，跟其他人根本不是一个画风。</p>

抹黑不是不行，躯干藏在衣服底下可以不抹黑，但脸、脖子、手臂、脚都得抹黑。</p>

可他总得洗手吧？要是脸和手肤色不一致，很容易被人看出来。</p>

楼喻想了想，“逃难的也不仅仅是寻常百姓，有些大户落魄了，或是被土匪洗劫了，都可能会逃难。”</p>

霍延颔首：“可以。”</p>

冯二笔一笑：“那奴还是殿下的小厮。”</p>

“路上就别叫殿下了，叫少爷吧。”楼喻吩咐。</p>

冯二笔高兴地应了。</p>

楼喻又对霍延道：“如今咱们是一个难民队，我和二笔是富绅家的少爷和小厮，你是我家护院，有没有问题？”</p>

霍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没有问题。”</p>

如此，二百多个“难民”就这么踏上宜州府。</p>

宜州府没有藩王，只有知府坐镇。</p>

府兵们将楼喻围在中间，霍延和冯二笔随护左右，杨继安和孙静文紧随其后。</p>

众人皆训练有素，徒步倒也不是难事。</p>

如今世上难民纷起，这不，没走一会儿，就碰上了一小股难民。</p>

难民大概七八十个，有老人也有小孩，看起来是正经逃难的，没有“进化”成流匪。</p>

对方见到他们过来，似乎被气势所慑，往路边上避了避。</p>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狠了的模样。</p>

楼喻拍拍杨继安的肩，杨继安会意，立马钻出队伍，跑到那群难民面前，找到一个老人家，道：</p>

“敢问老丈，前面是不是宜州啊？”</p>

他一个小孩子，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p>

老丈点点头，“是宜州，你们要去宜州？”</p>

“不晓得，能去哪去哪呗。”杨继安愁眉苦脸。</p>

老丈倒是个好心人，幽幽劝道：“你们别去宜州了，那地儿不安全。”</p>

“为什么呀？”</p>

老丈觑一眼楼喻的队伍，“我看他们都是壮小伙儿，去了只能被拉入土匪窝，到时候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命就没了。”</p>

“什么拉入土匪窝？”杨继安继续问。</p>

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审视杨继安：“你问咱们这么多，我还想问问你呢。”</p>

杨继安乖巧点头，“大哥哥你问吧。”</p>

青年：“……”</p>

小孩这么上道，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p>

他轻咳一声，看一眼楼喻那边，问：“你们是从庆州来的？”</p>

“是啊。”</p>

“庆州也闹饥荒了？”青年很是失望，“我在路上听说过庆州会接收难民，这才……”</p>

杨继安：“庆州确实接收难民啊。”</p>

“那你们怎么没留在庆州？”青年不解。</p>

“因为留在庆州，要跟官府签契约的，五年内都要留在庆州给官府干活。”</p>

小孩脆生生的话，瞬间让难民队伍哄闹起来。</p>

“我都说了不要去庆州！现在好了，去了庆州就要卖身！”</p>

“是啊，还不如留在宜州，至少不用听那些贪官污吏的！”</p>

“咱们往回走吧！那些怂恿咱们去庆州的都不是好东西！”</p>

眼见群情激愤，青年不由涨红了脸。</p>

杨继安又道：“给官府干活挺好的，有钱拿，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做得好了还有奖励，过年过节还会发节货，你们可以去啊！”</p>

“这么好，你们怎么没留下？！”</p>

“就是就是！想骗我们去卖身，没门！”</p>

在难民眼中，给官府做事就是服徭役，当然不愿意。</p>

青年却仿佛抓住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p>

“当然是真的，”杨继安不悦道，“我们不留庆州，是因为官府不收。”</p>

难民都安静下来。</p>

青年问：“为什么不收？”</p>

看起来都挺年轻力壮的啊。</p>

杨继安糊弄他：“咱们以前靠着山头过活，后来老百姓都跑了，咱也只能跑，可庆州官府嫌弃咱们出身，觉得咱们不安分。”</p>

靠山头过活，那不就是土匪吗！怪不得气势这么吓人。</p>

难民们不约而同退后几步。</p>

青年尴尬地笑笑，“多谢啊。”</p>

杨继安无所谓道：“没事，不过还请你告诉我，宜州到底怎么了。”</p>

“没怎么，或许对你们来说还是好事，”青年叹道，“那儿有人集结了一大帮流民匪众，还差点将府衙掀了。”</p>

要不是他们这群人瞧着弱，说不定也被强迫入伙了。</p>

青年好心提醒道：“你们要是去宜州，碰上他们的话，可能要被他们拉着一起反对官府。”</p>

杨继安眼睛一亮：“这个好！”</p>

青年：“……”</p>

不愧是土匪，庆州没收他们是明智的。</p>

两方人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此别过。</p>

杨继安归队，一五一十说了宜州的事儿。</p>

楼喻赞道：“可以啊，说咱们是土匪，确实挺像。”</p>

他本来还为府兵气势感到头疼，杨继安倒是提供了一个新思路。</p>

行吧，那他们就是土匪演变成的难民。</p>

“殿……少爷，”冯二笔哭笑不得，“宜州都那么乱了，咱们要是被抓去当叛军可怎么办？”</p>

楼喻笑了笑，“咱们土匪出身，不是正合适？”</p>

原书里，难民发展成起义军，首次大规模造反不在宜州，可见宜州的叛军并没有成气候。</p>

他们眼下是难民，不是什么世子车队，在宜州叛军眼中，不是亲人也是兄弟，不可能上来就刀剑相待。</p>

所以楼喻并不是太过担心。</p>

随行的二百府兵，都是参加过阳乌山剿匪的，自然也不会害怕。</p>

一行人继续前往。</p>

路上时不时遇上小股流民，皆由杨继安出面“哄骗”去了庆州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