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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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p>

楼喻醒来时, 屋里只剩下他自己。</p>

他悠闲洗漱完，整理好衣衫，来到屋外。</p>

“少爷, 您醒了，奴去给您拿吃的！”</p>

冯二笔说着转身就走。</p>

想到昨日脏污的碗具，楼喻胃里一阵犯恶心，连忙嘱咐道：“随便拿两块饼对付一下就行了。”</p>

看不到饼是怎么做出来的，还能自我安慰是干净的。</p>

冯二笔心疼地瞅他一眼, 飞也似地跑远了。</p>

奈何郑义热情得很, 得知楼喻只要了两块饼，立马大手一挥。</p>

“怎么能这么怠慢郁先生！快盛两碗肉粥送去！”</p>

于是, 楼喻就着水啃着干饼的时候, 三斤坡喽啰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过来。</p>

他话是对楼喻说的, 目光却一直黏在两碗肉粥上。</p>

“郁先生, 这是义王吩咐给您的肉粥！”</p>

喽啰一手端一碗，大拇指搁在碗沿上，指甲缝里都是脏污。</p>

那粥盛得满, 脏兮兮的指甲直直戳进粥里。</p>

楼喻见状，胃里更加翻涌。</p>

况且那肉粥闻起来一股腥味, 看着油乎乎的，着实不干净得很。</p>

楼喻没说话。</p>

冯二笔立刻道：“这位小兄弟，我家少爷身体弱, 不能吃太多荤腥, 要不你拿回去自己吃？”</p>

小喽啰吞吞口水, 说实在的，他是真的很想吃。</p>

杨继安也在旁劝道：“是啊，大哥哥你再不吃就凉了, 你就在这吃完，回去交差就说是郁先生吃了，义王也不会怪罪你。”</p>

小喽啰一想也是，反正是郁先生不要的，他吃了倒省得浪费。</p>

于是咕咚咕咚灌下两碗肉粥，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捧着空碗回去交差。</p>

片刻后，又有喽啰来请楼喻三人去明堂一叙。</p>

至明堂，郑义破天荒起身相迎，一副热情如火的模样。</p>

许是昨日拼酒拼出了感情，又或者是不敢怠慢楼喻这个“金娃娃”。</p>

入座后，左下首的人问：“郁先生，不知昨晚歇得可好？”</p>

一般人都会客气地说挺好。</p>

楼喻却正色道：“非常不好。”</p>

见三人面色发黑，他平静道：“我本江州富商之子，住的是高墙大院，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丝衾玉枕，你们还觉得我昨夜歇得好吗？”</p>

蒋勇差点笑出来，殿下这是故意在勾出他们的贪念吧？</p>

郑义三人：“……”</p>

他们也想过这种天上人间的好日子啊！</p>

郑义也不打机锋了，开门见山道：“郁先生，昨天你说的金窝，到底是指什么？”</p>

楼喻问：“义王可知，在江州，一两上品硫磺能卖多少钱？”</p>

“多少？”</p>

楼喻伸出一根手指。</p>

右下首：“十文？”</p>

摇头。</p>

“一百文？”</p>

继续摇头。</p>

“一……一千文？”声音都颤抖了。</p>

楼喻笑而不语。</p>

郑义猛地拍一下大腿。</p>

“硫磺，是不是那个黄铁矿？没想到长得像金子，也能换金子啊！”</p>

他转念一想，“不对啊，郁先生，要是黄铁矿真能换这么多钱，为什么宜州府衙一点动静都没有？”</p>

楼喻笑得高深莫测：“义王有所不知，道士们炼丹，不是什么硫磺都要的，越是品相好的，越能卖上好价钱。”</p>

“什么才叫品相好？”</p>

“这就复杂了，”楼喻颇为可惜地叹气，“想要品相好，就得找到合适的工匠提炼，宜州找不到能工巧匠，得不到上品硫磺，那些道观自然瞧不上眼。”</p>

忽悠起这些文盲来，楼喻得心应手。</p>

反正他们也不懂这些。</p>

他说得头头是道，郑义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全都被他的大饼给吸引住了。</p>

宜州有很多很多“愚人金”，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不知道，原来那些“愚人金”真能换来金子！</p>

他们要是掌握了“金矿”，岂不是能过上郁先生口中的富贵日子？</p>

郁先生说得没错，他们的确白白占了一个金窝啊！</p>

眼见三人激动得眼冒绿光，楼喻不得不开口提醒：“容我多嘴一句，义王先别急着高兴，府衙没有通晓提炼之术的工匠，三斤坡难不成有？”</p>

三人哑然。</p>

是啊，没有上好的硫磺，他们去哪卖钱？</p>

左下首从奢望到绝望，语气很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说咱们占了一个金窝？”</p>

楼喻轻笑：“别急嘛。提炼术不过锦上添花，若是你们的黄铁矿里硫磺含量高，也能卖个好价钱。”</p>

见三人怔愣，他举例说明：“同样的炊饼，一张里面含的肉多，一张肉少，你们选哪个？”</p>

这还用问吗！当然选多的！</p>

“若是咱们的矿石品质上乘，即便不通提炼之术，也能卖上好价钱。”</p>

楼喻语调低缓，不紧不慢：“离开江州时，我听闻江州胡道长已前往京城紫云观，同紫云观的观主谈经论道。二位道长皆道法高深，精通炼丹之术，在辨别矿石品质上颇有心得。”</p>

他顿了顿，问三人：“听说过紫云观吗？”</p>

三人沉默以对。</p>

楼喻笑了笑，“没听过也无碍。紫云观乃大盛第一道观，前去参悟道法之人不计其数，终日香火鼎盛。”</p>

“更重要的是，紫云观日夜炉火不绝，若是咱们的矿石能被紫云观看上，岂非可以卖给全国道观？”</p>

“为啥？”左下首有点懵。</p>

郑义骂他：“蠢货！这还用问？紫云观是天下第一大观，他们都用咱们的矿石，其他道观能不效仿？”</p>

一想到日后他们用矿石卖出源源不断的银子，三人就心潮澎湃。</p>

“紫云观主和胡道长皆是炼丹大师，若是咱们的矿石能被他们看中，还愁没有钱吗？”</p>

楼喻低叹一声：“所以我才说，义王是住在金窝而不自知啊。”</p>

郑义是真的心动了，他甚至想立刻挖几颗矿石送到京城给紫云观瞧瞧！</p>

他起身豪爽道：“郁先生，要是这件事真的能成，你就是咱们三斤坡的大功臣！”</p>

楼喻双目湛然，问：“义王打算如何行事？”</p>

郑义道：“我知道矿石去哪挖，等挖出矿石，我就派人去京城紫云观找那什么道长问问。”</p>

蒋勇噗地笑出声，没办法，实在是太好笑了。</p>

见三人疑惑看过来，他忍笑解释道：“义王，你可知京城紫云观是什么地儿？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是那儿的常客，要是没有紫云观的信物，想要入观比登天还难。”</p>

郑义：“……”</p>

而他只是个住茅草屋啃干饼的流匪。</p>

“因为贵人太多，紫云观常有重兵把守，要是贸贸然闯进去，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p>

一瓢冷水浇到头上。</p>

想致富咋就这么难呢！</p>

郑义深吸一口气，双目沉沉问：“既然郁先生提出这个致富的法子，是不是也有搭上紫云观的法子？”</p>

楼喻拱拱手：“不才有旧识，正在紫云观中问道修行，若是能与他取得联系，或能打通富贵之门。”</p>

“既然这样，咱们便去一趟京城！”郑义拍板决定。</p>

他们于三斤坡聚众闹事，威逼官府，最终为的还不是过上好日子！</p>

要是将矿藏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将会有更多更多的钱，他们的势力会更加壮大，他们会推翻府衙，到那时，整个宜州都会在他们的掌握之下。</p>

义王之名终将响彻天下！</p>

“可惜呀，如今这黄铁矿尚不属于三斤坡。”楼喻淡淡道。</p>

郑义粗声粗气道：“那地儿官府也不管，我占了便占了。”</p>

楼喻也不泼他冷水，笑着道：“先不论矿石品质如何，义王不如带人去挖个几车运往京城，届时即便紫云观观主看不上，那也有其它穷道观能瞧得上，亦能卖出价钱，否则只拿几颗去京城，岂非白跑一趟？”</p>

郑义如今对他言听计从，“就听郁先生的！”</p>

黄铁矿集中分布区，位于三斤坡七里之外的金雀岭。</p>

因色泽如金、形似鸟雀而得名。</p>

此地荒僻，人烟稀少，在郑义看来就是无主之地，他们三斤坡一旦占领，金雀岭就是三斤坡的一部分了。</p>

他迫不及待要去挖矿赚钱，遂于明堂外召集一众喽啰，点了一千余人，就要浩浩荡荡前往金雀岭。</p>

楼喻道：“义王打算就这样去？”</p>

“不然呢？”郑义不解。</p>

楼喻又开始忽悠：“你可知如何挖掘？若是坏了品质卖不出价钱该怎么办？”</p>

“郁先生会？”</p>

楼喻瞥他一眼，“不才有个紫云观修行的旧识，自然略知一二。”</p>

“是极是极！”郑义忙道，“便请先生同我等一起！”</p>

楼喻道：“我那二百兄弟都得跟着，他们可都是挖矿的好手。”</p>

二百人对一千余人，郑义完全不放在眼里，便答应了。</p>

一行人乌泱泱来到金雀岭。</p>

楼喻装模作样，指挥着府兵们挖矿。</p>

矿石坚硬，寻常工具很难提高效率，大半天才挖了一点点，估计都不够道士们一炉用的。</p>

郑义急了，又从三斤坡调了一千人来挖。</p>

如此一来，三斤坡的防守就薄弱许多。</p>

杨继安和孙静文是小孩，没跟来一起挖矿，便在三斤坡上逗留。</p>

三斤坡的喽啰见两人年纪小，看起来天真单纯，没有多加理会。</p>

孙静文本身空间思维极强，又加上楼喻留下的望远镜辅助，很快就记下三斤坡的地形及各个岗哨。</p>

杨继安负责跟喽啰插科打诨，引开他们注意。</p>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p>

殿下说过，虽然他们目前和三斤坡是合作关系，但保不齐日后翻脸，遂提前踩点，防患于未然。</p>

郑义带人挖了一天矿，装了十来车矿石，心满意足地回到坡上。</p>

他命人备上好酒好菜，殷切问楼喻：“郁先生认为什么时候入京比较合适？”</p>

楼喻笑道：“我与那旧友三年未见，心中甚念，不如明早启程可好？”</p>

“极好极好！”</p>

楼喻又道：“运送矿石入京，义王打算带多少人？”</p>

郑义端着碗，“郁先生以为呢？”</p>

“眼下世道乱，一路去往京城，恐怕会遇上不少流匪哄抢。咱们不能侥幸，必须要带足兵力，保护矿石安全。”</p>

郑义点点头，等待下文。</p>

“咱们二百兄弟都是走镖的能手，知晓一些江湖险恶，经验丰富，必须同去。”</p>

郑义不置可否。</p>

楼喻接着道：“义王悍勇无畏，难逢敌手，三斤坡兄弟们皆胆识过人，若是义王能亲率二百壮士，定能保矿石安全无虞。”</p>

被捧得高兴了，郑义面色稍霁，哈哈大笑道：“本王还没去过京城呢，这次定要瞧瞧京城的热闹！”</p>

他当然要去，要是这个郁先生骗他，他定要亲自将其脑袋拧下来当球踢！</p>

蒋勇绝倒，就这么自称“本王”了？也太自恋了吧！</p>

他们殿下都没摆架子呢。</p>

“还有一事，希望义王能听一听。”楼喻道。</p>

“郁先生请讲。”</p>

楼喻悠悠道：“原石与研制好的硫磺粉价格不同，可没有那么高的卖价。”</p>

郑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卖上价钱，都好说！”</p>

至于会不会因卖价翻脸，他可不保证。</p>

矿石不用他们自己种，直接挖出来就能卖钱，还有比这更轻便更迅捷的暴富法子吗？</p>

反正郑义等人是想不出来的。</p>

翌日一早，金轮普照。</p>

郑义领二百人，同楼喻的二百府兵运石上路。</p>

离开庆州府时，楼喻只有二百人，如今白得两百“护卫”，这一路更安全了。</p>

郑义等人匪气很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从宜州一路前行，居然无人敢惹。</p>

至于大股起义军，目前还没有出现在这一带。</p>

八月廿七黄昏，车队抵达桐州地界，众人在野外露宿一夜。</p>

翌日一大清早，楼喻刚起身，就见到冯二笔喜气洋洋地过来，手里端着碗。</p>

“少爷，今日是您的生辰，这是奴赶早去附近农家，亲手给您做的长寿面，您快尝尝。”</p>

楼喻愣了一下，他把生日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p>

面条细软绵滑，上面卧着一枚鸡蛋，卖相还不错。</p>

楼喻由衷赞道：“有心了。”</p>

一碗面足以饱腹，楼喻吃完擦擦嘴，正要宣布启程，杨继安和孙静文相携跑过来。</p>

得，又是祝他生日快乐的。</p>

杨继安嘴甜，说了一箩筐贺词，孙静文安安静静等他说完，才捧出一个锦囊，送给楼喻。</p>

“少爷，这是继安哥哥和我一起送您的生辰礼。”</p>

楼喻笑着道谢，接过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一只小兔子！</p>

小兔子毛发雪白，两眼通红，憨态可掬，实在可爱。</p>

“听说您属相为兔，我便做了这个。”孙静文惭愧地低下头。</p>

她没有能力送更好的。</p>

楼喻指指兔子的红眼睛，问：“这要不少钱吧？”</p>

杨继安挠挠头，嘿嘿一笑。</p>

反正他和静文妹妹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p>

楼喻将兔子小心放回锦囊，塞入怀中：“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们。”</p>

两小心满意足离开。</p>

行路时，矿石是由郑义带人押送保护的，楼喻等人就悠闲地跟在后头。</p>

不是他们不出力，而是郑义等人将矿石看得很紧，大概是防备他们偷偷运走矿石。</p>

午时，车队行至一处小镇，众人席地休息。</p>

冯二笔凑到楼喻耳边，小声问：“少爷，难不成咱们真要走到京城？”</p>

他倒不是不愿走，就是心疼殿下受罪。</p>

楼喻抬首，但见天穹高阔，碧空如洗。</p>

他轻轻一笑：“不走了。”</p>

京城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呢。</p>

冯二笔眼睛一亮：“真的？”</p>

楼喻颔首，对身旁霍延道：“随我去找郑义。”</p>

两队人马各自为政，泾渭分明。</p>

郑义一直注意着他们，见二人起身往这边来，不由坐直了身体。</p>

“义王，”楼喻面露难色道，“我自小就有病根，跟着大家走了几天，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p>

郑义见他身形单薄，面无血色，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好，不由心生忧虑。</p>

他还指望郁先生搭上紫云观这条门路呢。</p>

“那该如何？”</p>

楼喻虚弱地倚靠霍延，出气多进气少道：“若是继续奔波，我担心还没到京城就会撑不住。我身体事小，耽搁了大事可不行。”</p>

“要不咱们歇个一两天？”郑义问。</p>

楼喻摇摇头，“不可。紫云观观主每次论完道都会闭关数月，若是路上耽搁一两天，恰好撞上他闭关，岂不是还要再等数月？”</p>

郑义这下真急了，闭不闭关他不在乎，只要在此之前能给他的矿石定个高价！</p>

“要不然，给你找个牛车坐坐？”他只能想到这个主意了。</p>

马车不敢想，毕竟马是稀罕物，赁不起。</p>

“义王啊，”楼喻苦笑叹气，“若入了京城地界，旁人皆乘坐马车，唯有咱们坐牛车，你觉得紫云观会让我进去吗？”</p>

郑义：“……”</p>

他虽是个不怕血腥的屠夫，但骨子里对皇权还是敬畏的。</p>

天子脚下，他总不能跟紫云观的守卫们起冲突吧？</p>

他无奈道：“桐州距京城这么远，谁愿意捎咱们？”</p>

楼喻厚着脸皮：“钱到位就行。义王，此次入京是为了赚钱大计，你又何必在乎这些小钱？”</p>

郑义一脸肉疼的表情：“要不，郁先生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马车。”</p>

“好。”</p>

楼喻果断回去，吩咐冯二笔去镇上找两辆马车。</p>

冯二笔乐颠颠地跑远。</p>

刚转到街角，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他正要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p>

“是我。”</p>

冯二笔瞪大眼，终于回过神来。</p>

“三墨，你怎么在这？殿下不是让你严密监视府衙吗？”</p>

冯三墨没工夫跟他解释，道：“马车我已按照殿下吩咐备好，你带回去便可。”</p>

他顿了顿，撇过脸去：“给殿下的生辰礼，我已放在车内，你别忘了替我送给殿下。”</p>

冯二笔瞅着他耳尖发红，不由暗笑。</p>

他这弟弟真是容易害羞。</p>

“知道了，不会忘的。”</p>

片刻后，冯二笔带着两辆马车回来，惊呆郑义等人下巴。</p>

郑义忙不迭跑过来，“不是只叫一辆吗？怎么叫了两辆？！”</p>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p>

楼喻一脸无辜：“人穷不能志短，咱们需要排场，京城多的是狗眼看人低的，义王愿意让人瞧不起？”</p>

“……”</p>

其中一个车夫适时开口：“盛惠二十两，先交五两定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