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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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湘一边继续装死, 一边疯狂思考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p>

和原身同屋而住的另一名舞娘名叫倩娘，是个我见犹怜的楚楚女郎。她性格温柔少言，并不愿意往这府里的老爷少爷们身前凑, 只想着将来年纪渐长, 能求得主母开恩, 放她出府嫁人。</p>

但是最近, 倩娘一改之前的志向，竟然和这府上的老爷偷偷有了首尾，经常避着后院的嫡夫人幽会调情, 你来我往好不亲昵。</p>

原身曾经问过倩娘，何不让老爷把她的身份过了明路, 正正经经地纳为姨娘偏房, 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p>

但是倩娘一直笑而不语, 几次之后，原身也就不愿意多管闲事了。</p>

如今，裴湘回忆起那些过往细节，以及倩娘的性情变化, 心里面就有了七八分明悟。</p>

如果不远处的红发青皮怪物真的是画皮鬼的话, 那么，后来那个勾搭上这府里男主人的倩娘，应该就是画皮假扮的了。</p>

也就是说，最近这些时日，同原主一起同吃同住的室友, 其实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p>

——这些天都没有出事，是不是说，这个画皮目前还不想杀她？</p>

——或者，画皮只杀男人？</p>

——原主今晚无声无息地死亡, 和不远处的妖怪到底有没有关系？</p>

裴湘的脑袋里转悠着无数个念头，她在须臾片刻间思考了很多，然而，还不等她想出什么全身而退的好办法，不远处那个疑似聊斋画皮的妖怪开口说话了。</p>

“裴妹妹，你既然醒了，还看见了我的真身，就不要继续装睡了。”</p>

裴湘依旧闭着眼，不敢应声。</p>

房间内发出类似鱼儿游动吐水的声音，紧跟着，裴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随着臭味越来越浓厚，裴湘明显感觉得到，怪物走近了。</p>

“裴妹妹，你放心，我可喜欢你的模样了，等我厌倦了倩娘的样貌，我就扮成你，替你好好活着。”</p>

妖怪明显还想模仿倩娘说话的语气声调，但是，它每句话的尾音里都带着类似猪叫的回音，而且嗓子粗啦啦的，听起来让人倍感烦躁。</p>

裴湘知道不能继续装死了。</p>

她微微酝酿了一下情绪之后，才装作恐惧慌张又愤怒担忧的样子，猛地忽然睁开双眼。裴湘半真半假强忍着惊恐，用颤抖的声调质问站在床边的妖怪：</p>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和倩娘的屋子里？倩娘呢？你把倩娘怎么了？”</p>

裴湘一边说话，一边红着眼眶往倩娘的床铺位置瞄。</p>

她十分害怕，又担忧朝夕相处的小姐妹，单薄瘦削的肩膀瑟瑟发抖，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了，但是，情深义重又单纯的小舞娘仍然关心着自己的朋友。</p>

裴湘这样的表现，似乎引起了妖怪的些微兴味。</p>

它用澄黄滚圆的大眼珠子打量着佯装坚强的裴湘，忽然觉得，这种明明害怕得厉害却还要强撑着的反应，有趣极了。它桀桀怪笑两声，产生了多说几句话的逗弄兴趣。</p>

“你在找你的小姐妹倩娘呀？不用找了，她就在你面前呢，你看！”</p>

妖怪说完话，就把手中的人皮形物件儿轻轻抖了抖，随后一扔一抛，就把那物件儿披挂在了身上。</p>

转眼间，青面獠牙的壮硕怪物就变成了楚楚可怜的窈窕舞娘，它身上一直散发出的腥臭味也消失不见了，变成了倩娘身上惯用的茉莉脂粉香气。</p>

裴湘瞳孔紧缩，心道果然是画皮鬼！</p>

同时，她的脸上露出迷茫又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地望着床前大变活人的神奇一幕，忽而，小舞娘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细细呜咽了一声，全身抖得更厉害了。</p>

“倩娘……”</p>

这画皮鬼非常满意裴湘震惊害怕的表情，它顶着倩娘的样貌掩唇轻笑，媚眼如丝。</p>

“怎么，我的裴妹妹，不认识姐姐了吗？”此时，它的声音也和倩娘一模一样了。</p>

裴湘敏锐发现，这妖物很喜欢恐吓逗弄人类，也有倾诉的欲望，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她连忙抛出另外的问题：</p>

“你、你假扮成倩娘？为什么？你、你是因为倾慕府里的老爷，才这样做的吗？</p>

可是，老爷喜欢的是倩娘，他一定会发现你和倩娘之间的不同的。还、还有，倩娘她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p>

画皮鬼轻笑，它在床边坐下，微笑注视着躲在床角缩成一团的裴湘，悠悠说道：</p>

“因为倩娘长得如此好看，所以，我才要打扮成她呀。</p>

至于你说的老爷，那个男人一直是我的掌中之物。嘻嘻，你说倩娘多傻呀，放着这么好看的皮囊不想着利用，反而喜欢那些粗鲁无趣的农夫，啧啧。”</p>

裴湘泪眼婆娑：“你、你在用倩娘的模样做坏事，那以后、那以后倩娘怎么办呀？”</p>

“再没有倩娘了，你明白吗？她已经死了！当然，看在我用了她的皮囊的份上，我没有挖她的心，给她留了一具全尸，这下，你放心了吧？”</p>

画皮鬼性情善变，她忽然冷了声音，似乎很不耐烦裴湘的迟钝，立刻戳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奢望：</p>

“所以，你也不要怕疼，裴妹妹。我对漂亮的女子和对负心薄幸的男子是不一样的，我不会挖你们的人心，裴妹妹，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的。”</p>

裴湘立刻不再纠结倩娘的事，她不过是在用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拖延时间。</p>

既然画皮鬼对倩娘的话题感到厌烦，那她就换一个新的：</p>

“负心薄幸的男子？挖心？你、你吃人心？你吃负心汉的心肝儿？”</p>

裴湘微微提高了声音，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p>

被这样弱小的东西质疑，画皮鬼冷笑着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挖心的动作。</p>

裴湘只觉得眼前一道残影划过，就见画皮鬼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的掌心里，多了一枚热气腾腾的人类心脏。</p>

“我当然吃人心，特别爱吃那些喜欢我的男人们的心，因为这是绝佳的美味。你看，裴妹妹，这就是咱们老爷的心，我今晚刚刚摘下来的，正新鲜着呢。”</p>

画皮鬼一边笑嘻嘻地说着话，一边把血糊糊的心脏凑到嘴边，它露出垂涎的表情，似乎手中的心脏正在散发着诱人的味道，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p>

裴湘这次是真的惊恐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画皮鬼向她展示完最喜爱的“食物”后，又把据说是这府里老爷的心脏放回到一个精致的食盒里。</p>

画皮鬼恋恋不舍地看着食盒，轻声感叹道：</p>

“此等美味，配着王记的烧刀子一起食用，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唉，为了更加美妙的滋味，我还得忍一忍。”</p>

裴湘这次委实假装不下去了，她忍不住露出个恶心的表情。</p>

画皮鬼收回“眷恋”的目光后，正好看到裴湘的反应，顿时感到兴趣缺缺。</p>

它还以为这个人类能更加有趣一些呢，没想到只是听说了它的食谱，就这样不适应，和它之前恐吓的那些人类没有什么区别。</p>

裴湘感受到了画皮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杀意，立刻打了个激灵，她顾不上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了，目前还是保命要紧。</p>

“你只吃负心薄幸之人的心吗？”</p>

“嘻嘻，当然不是，这只是我的口味偏好。”</p>

“为、为什么啊？”</p>

“因为我喜欢看到他们临死前不可置信的表情，觉得这样的人心咀嚼起来回味无穷。”</p>

画皮鬼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柔声倾诉：</p>

难道我精心描绘的皮囊不美吗？有了我这样的美人，他们为什么还要招惹其他女人呢？为什么还要回到妻子身边呢？</p>

我总是想不明白，就特别希望弄清楚我的情郎们是如何想的，嘻嘻，果然，得到了他们的心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背叛我了。”</p>

裴湘心道，这大概是一只有故事的画皮鬼？不过，作为一只妖怪，你对人类世界的爱恨情仇如此执迷不悟，是不是有些愧对种族身份呀？</p>

——画皮鬼这种妖怪，是天生天养的，还是由人类转变的？它属于鬼怪一系，还是妖兽一系？</p>

——它披着的那张神奇的人皮，是每次杀一个人就制作一张新的，还是一直用唯一那一张？</p>

——画皮，画皮，是只在上面描绘出不同人类的模样吗？还需不需要另外的工序步骤？</p>

——画皮鬼变换容貌，核心步骤是扒人皮，还是画人皮？</p>

裴湘一边不动声色地研究猜测画皮鬼这种神奇生物的属性，一边充分发挥被生存问题逼迫出来的演技。</p>

“负心薄幸之人的心怎么会特别美味？他们的心肠都是黑的，你竟然喜欢吃这个，好恶心，果然是妖怪！”</p>

裴湘突如其来的尖锐和反驳立刻引起了画皮鬼的好奇，头一次有人类同它讨论什么样的人心更加美味，这可是个新奇体验。</p>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心才是上等佳肴？”</p>

裴湘心思急转，快速而肯定地说道：</p>

“我觉得美味与否，和心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多大关系，大家都是人，五脏六腑只有健康和不健康有区别，至于味道如何，想来差别不大。</p>

但是，我私下里揣摩，人心又不同于其它的内脏，因为我们人类的七情六欲都和一颗心息息相关。喜欢一个人，是心动了，是心生喜悦，讨厌一个人，是心生厌烦，冷心冷情。</p>

由此，我认为人心味道的差别在于，你挖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对你的感情状态如何。</p>

如果是真心实意的痴迷爱慕，人心就该是可口甜美的，如果是虚情假意的话，人心的味道肯定会要差一些。</p>

你现在说你手中的这枚心是佳肴，我万万不能认同，因为咱们府上的老爷一贯风流，他就是再喜欢倩娘的皮囊，也是一时的色·欲熏心而已，不可能动真情实感的。</p>

他说再多柔情蜜意的话，其实转头就忘了，这颗心里充满了自私自利和虚假情谊，只有淫·欲和贪图新鲜的刺激感，味道肯定不是第一等的。”</p>

裴湘说这一段话时，初时还带着慌张和忐忑，但是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就渐渐强势起来，变成了侃侃而谈。</p>

她抛去了惧怕游移，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就是真理，传递给听众一种信服的力量。</p>

与此同时，她看向画皮鬼的目光也从躲闪畏惧变得明亮坚定，让对方忍不住相信，这番真心与假意的论调是她肺腑之言，是有理有据的。</p>

大概是裴湘的语气太过激扬，散发出的情绪太过自信笃定，画皮鬼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蛊惑了几分，它忽然觉得，裴湘的这番分析还是有几分道理的。</p>

“你又没有尝过人心，怎么知道哪种好吃哪种不好吃？而且，人类的口味和我的口味可不一样。”</p>

“那你全都品尝过了吗？”裴湘反问画皮。</p>

她现在能揣摩出这个妖怪的几分性情了。再加上她之前读过的画皮故事，虽然各种版本略有出入，但大概可以推测出：</p>

画皮喜欢扮作无依无靠的美貌弱女子勾引人类男子，贪欢享乐一段时间后，再把勾引到的男人杀了吃心脏。而这种能够被轻易勾引的男人，大多有着风流浪荡秉性，确实很难称得上是真心人。</p>

——就是有真心的，我也得掰扯成贪图美色的浅薄之徒。</p>

果然，裴湘的问题让画皮鬼迟疑了，它顺着裴湘的暗示引导回忆起了过往的捕食经历。</p>

画皮鬼发现，它吸引到的货色大都是心志不坚的风流之人，拈花惹草是常态，确实没有所谓的“真心人”。</p>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还得去挑选几个心智坚定的男人？”</p>

裴湘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太了解人类，心智坚定的男人也不一定会动真心的。</p>

男人更喜欢权势和富贵，他们坚定的意志可能会用在其他地方，而不是男女之情上。要一个人动真心，其实挺难的，但是，就因为不易得，才是最珍贵的。</p>

我想，你也在我们人类当中生活很久了，该听说那句民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p>

画皮鬼烦躁地磨了磨指甲，在床柱上制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它拧着眉毛，恶声恶气地询问裴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