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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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裴湘的亲笔书信, 林如海出门寻访得道高人，几日之后，他带回来了紫阳道长的答复。</p>

“紫阳道长最近准备去云游, 刚出道观就遇到了林某这个故人, 直说有缘分, 等他老人家听完林某惶恐忧虑之事后, 就给了林某这枚驱邪避灾的玲珑美玉。”</p>

林如海说着话，就把一枚扇坠儿大小的晶莹鲜明翠玉挂在了黛玉的身上。</p>

“紫阳道长言说，黛玉的命格有些特殊, 是草木还恩之命，若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是不应该见外姓亲人的, 那癞头和尚说得确实不错。”</p>

这话唬得贾敏就要垂泪, 裴湘连忙安慰道：“夫人莫急，观林大人神色平和，并无离去前的那种忧虑焦急，想必事情必有转机。”</p>

贾敏一边抚摸着女儿细软乌黑的头发, 一边殷切地望着林如海, 盼望着这命格之说尚有破解之法。</p>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p>

“我再三恳求，言说不想让女儿孤孤单单一生，求问可有破解之法。紫阳道长经不过我缠磨，又怜我林家子嗣单薄, 便仔细瞧了瞧我的面相。</p>

他老人家看过我的面相后，又问了夫人和黛玉的生辰八字，之后便是掐指演算。</p>

道长尽心推演之后，直说我府中最近住进了贵人, 改了林某原本不甚长寿的命格。他又说，既然父亲的命格已经改了，那女儿的命格自然也会更改。</p>

我再细问，他老人家就让我把这刻了符文的美玉带回来，给黛玉随身携带，并叮嘱我们夫妻二人做好三件事，便可保这孩子一生无忧了。”</p>

贾敏急急问道：“哪三件事？”</p>

“第一件事，在出嫁前不许见外姓亲人，务必要按照那癞头和尚所说的做。</p>

第二件事，玉儿以后定亲的人家，不能和玉儿有亲缘血脉上的联系，否则的话，玉儿就是泪尽而亡的下场。</p>

最后一件事，就是让我夫妇二人经常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做些善事，修桥修路，施粥施药，扶贫济弱，为自己和儿孙多积攒一些善因福德。”</p>

听完这三个条件，贾敏眉目间的忧愁惶恐顿时消散了许多，她连声说道：</p>

“这好办，这好办，就是让我日日吃斋念佛都行，只要两个孩儿安稳，这三个条件算什么，再来三十个都行。无量天尊，多谢紫阳道长指点。”</p>

贾敏表达完兴奋之情，也没有忽视丈夫所说的府中住进贵人的话，她亲亲热热地拉起裴湘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p>

裴湘原本在旁听林如海说话，听他提及“偶遇”紫阳道长的经过时，心中还偷笑来着。她想着，这“缘分”一词是真妙啊，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全凭出家人的一张嘴。</p>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位紫阳道人不仅善于经营自己的名声，还顺便照拂了一下她，这算是意外之喜？</p>

——不管是不是意外之喜，有一件事大概可以确定了，那就是那位端王的未来应该是贵不可言的。</p>

——再有就是，这林家的未来，大概也是受到新帝重用的。林大人是绝对的肱股之臣而不是小兵小将，所以才能得到紫阳道人的优待？</p>

她知道自己的推测有些偏颇绝对，毕竟，只凭着紫阳道长不太寻常的态度就预测未来的帝位更迭，预测林家的立场变更，实在有些武断狭隘。</p>

但是，她如今居住在林府，虽然享受着锦衣玉食，但所知所得也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并没有能力和机会获取更加全面的信息，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论。</p>

——算了，我姑且先按照目前的推断做事，在能够得到更加明确透亮的情报前，也只能暂且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经验了。</p>

——还有就是，紫阳道长能把黛玉之事说得这样准确，是不是对于这些方外之人来说，警幻仙子的种种安排并不隐秘，也无多少权威可言？</p>

——另外，这赠送美玉的举动也挺有意思的，我怎么忽而觉得紫阳道长有些促狭？他这是在和贾府的那个通灵宝玉叫板呢？</p>

——紫阳道长的这个做法，算不算破坏了红楼梦中离恨天警幻仙子的安排筹谋？他不怕引来报复？</p>

——目前来看，他确实不怕。那么，他不怕的原因是什么？是警幻仙子的实力问题？还是林家的命运线发生了彻底的更改，让紫阳道长可以理所当然地趁势而为？</p>

——紫阳道长和静念和尚对付一个画皮鬼尚且需要再三斟酌，如果他们没有故意隐藏实力的话，就说明，他们的法力修为……是要逊色于警幻仙子的。</p>

——但是，他仍然出手帮了林家，这是不是又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端王是潜龙无疑，林家已经彻底站队？</p>

裴湘一边应付着贾敏的热情感谢之言，一边分出心思探究改命之事背后的因果真相，企图能从中抓到有利于改变自身处境的隐藏机会。</p>

这时，林如海突然“哎呀”一声，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来：</p>

“看我，险些误了紫阳道长的托付，裴姑娘，这是紫阳道长给你的回信。”</p>

裴湘立刻收拢起发散的思维，一脸欣喜地接过书信，当着林如海和贾敏的面拆开了紫阳道长的回函。</p>

她飞快地扫过前面的客气寒暄之词，迅速找到了最关心的答复内容。</p>

这紫阳道长也是狡猾精明之人，他在信中只字未提裴湘和白狐之事，也不说她和皇族之间的牵扯是否应该了断。而是以对待同好小友的口吻，给裴湘介绍了一番他年轻时求道寻仙的经历。</p>

他说了几个地名和道君尊号，讲了一些求道拜师时遇到的奇闻异志杂谈。看似在闲聊过去的经历，其实，他就是在变相告知裴湘，应该在何处用何种方式叩开仙家之门，学得真正的玄奥之法。</p>

然后，在信件的末尾，紫阳道长连连感叹，说是仙缘难遇，仙法难求，并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资质和机遇的。</p>

许多人羡慕方外之人逍遥自在的生活，耗尽半生精力遍访名川大山，探索幽林秘谷，最后也是无功而返，凭白蹉跎了岁月。</p>

所以，万事还是讲究缘分二字。</p>

裴湘读出了紫阳道长避嫌的“小心机”，却还是十分感谢他愿意指出明路。</p>

因而，她也不说紫阳道长在信中具体讲了什么，只是一边折起信件一边告诉林氏夫妇，紫阳道长之所以说林府中入住了“贵人”，其实不是指她裴湘本人，而是说，林大人最近做出了一些选择，才让未来的事情发生了转机。</p>

裴湘的转述听起来模棱两可，却很符合僧道们的说话风格，林如海并未产生怀疑。他微微一琢磨，就觉得紫阳道长所说的林家贵人，其实是站在裴湘身后的端王明钊。他想到自己最近做出的暗中抉择，心中便更加清明。</p>

——果然是看透世情并神机妙算的老神仙！紫阳道长今日的援手指点之恩，林家必然铭记在心，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回报紫阳道长。</p>

裴湘看出林氏夫妇还有私房话要讲，就起身告辞，带着丫鬟们离开了正院。</p>

等到她返回住处后，立刻默默记下了紫阳道长在信中透露的信息，而后，她便把信函销毁了。</p>

这晚，裴湘熟睡之后，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只觉得一阵悠悠荡荡恍恍惚惚之后，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p>

这地界空旷无人，风光景致却端丽宜人。绿树浅溪，朱栏白石，落英缤纷，芷兰袅娜，让人见之忘俗，流连忘返。因一时之间看痴了景色，她竟生出想要长长久久留在此地的念想。</p>

裴湘正欣赏沉迷四周的景色，忽然听到一阵环珮叮咚，紧接着，一阵馥郁甜香袭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丽人蹁跹而来。</p>

“裴湘，你在凡尘情缘已尽，为何迟迟不归？痴儿，春梦易散，良人难得，这人间的风流冤孽，你还参不透吗？”</p>

裴湘在睡梦中被召唤到此地，初时还有些迷迷糊糊，此时见到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美貌女人，听得她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反而脑中迷茫散尽，从恍惚中挣脱出来。</p>

——我可没沉迷过什么风流孽缘，也不是那痴情怨女，何来“参不透”？何来“迟迟不归”？</p>

想到这里，她的心思更加清明，也多了七分警惕。裴湘暗自思忖，自己应该是就寝了，如何就突然出现在了这里？</p>

“这位姐姐是？”</p>

对面那美貌女人看到裴湘没有顺着她的话应答，反而神色清明，便娥眉轻蹙，语气微冷。</p>

“痴儿，吾乃警幻仙姑，这里是仙家之地，有你的机缘，你跟我来吧，莫要迟疑。”</p>

听到警幻仙姑的名头，裴湘心中一惊，这名头可太熟悉了，白日里自己还琢磨过她呢，怎么晚上就找来了？</p>

——还要我跟她走？这不是贾宝玉的待遇吗？</p>

裴湘身形不动，只是柔声询问道：“仙姑入梦，是要带小女子去哪里？”</p>

“自然是离恨天灌愁海内。裴湘，你在凡间情缘已尽，该参悟了那痴男怨女之缠绵离愁、聚散相思。如今，你的魂魄也是时候脱离那肉·体凡胎，入我这放春山缱香洞太虚幻境中听候差遣了。时辰不早，勿要迟疑，走吧。”</p>

随着警幻仙姑话音落下，裴湘只觉得自己腰间生出一股拉力，就要把自己牵引到警幻仙姑的近前，双脚也不自觉地迈开，想要跟着警幻仙姑离开。</p>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裴湘心中凛然，她猛地咬紧牙关，让自动抬起的双脚左右互绊，再借着腰间的拉力，“哎呦”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p>

那飘飘欲仙的警幻仙姑惊讶回头，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在这美轮美奂的离恨天附近，还有女子魂魄会走路摔跤的。</p>

裴湘为了抵抗警幻仙姑的牵引法术，这一跤摔得委实不轻，但她此时顾不上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趁着警幻仙姑惊愣之际，赶紧抱住了附近的一颗大树。</p>

——去太虚幻境听候差遣？这可真是做梦呢。</p>

“那个仙姑啊，我凡心火热，恋慕各色美男子，尚且悟不透什么风流孽缘呢。我就愿意在烟火人间里待着，在富贵繁华窝里混沌度日。</p>

所以，你那个放春山缱香洞太虚幻境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庸俗浅薄之人，仙姑，你另请高明呗，我就不去你那里听候差遣了。”</p>

看到裴湘不顾象形地抱着大树，又听她直截了当地拒绝跟自己离开，警幻仙姑面露不渝，眼神凌厉：</p>

“痴儿，既然胆敢坏了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缘分，我就不能放你在凡间继续胡闹！太虚幻境中的夜怨司已经给你预留了位置，今日，你必须归位历劫，由不得你自己选择。”</p>

裴湘目光微闪，她见这警幻仙姑摘下了清冷高贵的仙女儿面具，露出了真实狰狞态度，顿时故意冷笑几声。</p>

她抱着树干蹲坐在地上，姿态狼狈无赖，但看向警幻仙姑的眼神却带着怜悯和轻蔑，十分招人恨。</p>

“你这又是虚又是幻的，还只能趁着我陷在睡梦中的时候找来。呵，说什么情缘散尽，顿悟情愁，归位历劫，由不得我选择？我看未必！</p>

要我说，你行事鬼祟，言辞闪烁，肯定是隐瞒了重要的事情。哈，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受到种种限制，不能随意拘捕凡人的魂魄？这是诓骗我给你做不要钱的劳力吧？”</p>

裴湘一边用高高在上的轻蔑神情刺激警幻仙姑，一边偷偷检查手中树干的触感，渐渐的，她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坚定。</p>

——说了这么多讽刺的话，她既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直接动手？</p>

——警幻仙姑刚刚强调什么来着？痴男怨女？风流情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