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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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城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接过了那坛酒:“大半夜你跑来这里做什么?”</p>
“来陪你啊。”</p>
花仔的语气无比自然。</p>
姜安城握酒坛的手指紧了紧,关节微微发白,“胡闹。我不需要你陪。”</p>
“说笑呢,我是来送谢夫子的。”花仔道,“虽说他搞出这么个阵法让苦牢山鸡犬不宁,但我好歹学过他的《阵法全解》,怎么着也算有半师之份吗?再不然算上你的关系,我还得喊他一声师公。现在人没了,我来送一送也是应该的。”</p>
花仔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往外掏东西。</p>
姜安城起初便注意到她身上鼓鼓囊囊,原以为是天寒路冻她穿得多些,没想到她掏出的全是纸钱。</p>
姜安城:“……”</p>
花仔在这帐中住过,对一应物件熟门熟路,起身把洗脸用的铜盆拿来,就着灯光开始烧纸钱,一面烧,一面道,“夫子,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不上道。师公现在去了阴间,你给他设灵位,供香烛,怎么就不给烧纸钱呢?!这阴间的纸钱就是咱们阳间的银子,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事大得过银子?师公他在阳间没混好,到了阴间咱们可得给他享福 ,你说是不是?”</p>
姜安城生在姜家,银子对他来说从来只是一个数目,宛如空气一般,无所不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对这句话还真的难以苟同。</p>
但有花仔絮絮叨叨,帐内的寒冷与孤寂仿佛被驱散了,他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仰头喝了一气。</p>
芙蓉酿入口清甜,有似果浆,到腹中才露出烈酒的真面目,腾出一股火焰,周身都暖和起来。</p>
灵前的纸钱已经烧了满满一盆,花仔还在那边念叨:“……师公啊,我多多烧些给你,你收到之后,在那间想吃点啥喝点啥千万别省着,要买宅子就买宅子,要买牛羊就买牛羊,要娶小老婆就娶小老婆……”</p>
她说到这里抬头问姜安城:“我有师祖婆婆吗?”</p>
“……”姜安城,“没有。”</p>
“那就先找个师祖婆婆,再娶小老婆,想娶多少娶多少,咱有的是钱!”</p>
姜安城凝望着灵位,轻声道:“谢夫子性情洒脱,从不以儿女私情为念,一生最大的志向是游遍名山大历,遍寻高阶阵法的真谛。他不会娶妻的,大的不会,小的也不会。”</p>
花仔一愣,在她看来,男人的快乐不外乎吃香喝辣娶美女,不要美女的她还真没见过,“那他到阴间了还是要孤单一人么?”</p>
“不会。他到了九泉之下,就能看到他的家人了。”</p>
姜安城说着,再次仰头喝了一大口,再放下酒坛的时候,神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今天他们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脸上是带着笑的。他在临死前摧毁了阵法,也在临死前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幻觉。想必此时此刻,他已经和他想见的人重逢了。”</p>
“他想见的人是谁?”</p>
姜安城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p>
笑得格外嘲讽,格外凄凉。</p>
这让花仔立刻明白自己问错话了,她正要扯开话题,就听姜安城低声道:“一百二十八个人,一百二十八条命。”</p>
花仔没听明白:“什么?”</p>
姜安城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抱着酒坛喝酒。</p>
不消片刻功夫,一坛子酒竟给他喝完了。</p>
花仔不敢相信,还特意拿起来晃了晃,一点水响都听不见。</p>
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这么能喝的,那就是她老大。</p>
没想到夫子也这么厉害!</p>
换作以往她定然要崇拜到两眼放光,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地却有点担心。</p>
姜安城喝酒如喝茶,从来都是徐徐而饮,没见他喝这么快过。</p>
见他低头跪着,她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还没有伸到近前,就被他抬手挡住了,“教你的又忘了么?”</p>
这句话就很夫子了,花仔的心立刻放下了一半,但看他低头垂目,整个人仿佛轻轻一推就要垮掉似的,忍不住问道:“夫子,你要实在难受,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p>
姜安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p>
帐内安静极了,盘中的纸钱已快化成灰烬,花仔又满满地铺了一堆进去。</p>
“我曾经很羡慕他……”姜安城慢慢地开口,“他离京那一日,我给他饯行,用的酒是冰雪烧。他说扬州的冰雪烧才是极品,京中的远远不及,有朝一日他到了扬州,一定为我多饮两坛。”</p>
“我看着他离开。那天天气真好,天蓝如玉,云白得像一团团棉花,草木青青,柳絮轻扬,天地间是很好很好的春色。江南的春色一定比这里更好,但我看不到了,而他能看到,我真的很羡慕……”</p>
一滴泪从姜安城低垂的眼睫滚出来,落在他的衣袍上。</p>
但这滴泪转瞬被黑色的衣袍吞噬,再看不出来痕迹。</p>
花仔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抓紧了,有点疼。</p>
她先前只知道谢明觉曾是他的夫子,然后又知道谢明觉是待他很好的夫子,到此刻才明白,谢明觉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朋友。</p>
跟她走到哪儿热闹到哪儿的性子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地位太高,也许是因为性子太冷,姜安城的朋友很少。</p>
少到每一个都弥足珍贵。</p>
而这朋友偏偏死在他的剿灭之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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