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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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也不能怪你……”</p>

安慰人实在不是花仔的强项,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人死灯灭，死都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烧堆纸钱，日子照样过呗。</p>

可平常的姜安城沉稳到永远都坚不可摧, 强大到天塌下来也能由他一人扛起, 她从来没见过他现在的模样。</p>

现在的他，脆弱得仿佛一触之下便会像轻烟般四散。</p>

“要不是他折腾出这么动静, 官府也不可能来剿他, 再说你之前也不知道是他……而且他明明已经打算把我们困死在阵法里啊你忘了吗？”</p>

花仔的语速飞快，顾不得右肩的疼，双手抓住姜安城的肩, 仿佛这样就能抓牢他, 好使他不至于化为齑粉似的, “你要是不破阵，死的可就是我们啊！他当你是朋友 ，你自然是要跟他讲义气，可他拿你当仇人, 你还念什么旧情啊！”</p>

姜安城低着头，忽然低低地笑了：“呵呵呵呵……我可不就是他的仇人？”</p>

花仔一愣：“你对他做什么了？”</p>

“我什么也没做……”姜安城抬起眼, “可我生在姜家，便是他的仇人。”</p>

花仔从来没有见过姜安城这样的眼神。</p>

确切地说, 她从来没见过任何人有这种眼神。</p>

这眼神幽深绝望, 看不见一点光。</p>

“夫子……”花仔的声音不自觉微微发抖, “你别吓我……”</p>

“花仔, 我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姜安城忽然道。</p>

花仔巴不得赶快换个话题，连忙点头：“好好好，我最喜欢听故事了。”</p>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户人家为了生计，便养了一只小兽。小兽帮他们打猎，为他们赚取衣食，他们活得越来越好，人口越来越多，而这小兽也越来越大，可以去猎食更多的东西，给这家人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权势。”</p>

花仔好奇：“这是什么神兽？这么厉害！”</p>

姜安城像是没听见，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继续讲下去。</p>

“这只兽越大，需要的供养也越来越多。他们最初只是为了生存而养出了这只兽，可是后来为了喂养这只兽，他们渐渐开始做许多不该做的事情，他们不在乎旁人的性命，不在乎礼法仁义，他们只想要这只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好大到将整个天下据为己有。花仔，你说，如果你是这户人家，你会怎么办？”</p>

“这不是成怪兽了么？”花仔道，“那就杀了它啊！”</p>

“……杀了它？”姜安城的睫毛颤动一下，整个人仿佛被什么触动，缓缓抬起脸，目光落在花仔脸上。</p>

花仔有一种感觉——从他喝完那坛酒，这一眼他才算是真正看到她，之前他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空气对话。</p>

“对啊，好比你养了一只狗，小时候很好玩很能干，可长大就成了恶犬还咬死了人，你杀不杀？”</p>

姜安城喃喃：“杀了它……”</p>

“不然呢？留着它让它咬死更多的人？”花仔说着，打了个哈欠，“这故事不好听，夫子你再讲个别的？”</p>

姜安城回过神来，“你累了，去睡吧。”</p>

“不累，你讲吧。”花仔道，“昨天你讲魏文侯派吴起去攻打秦国，还没讲完呢。”</p>

姜安城教花仔兵法之时不单只是教行军布阵，还投其所好，把名将的生平编成故事讲给花仔听。</p>

这一招十分凑效，花仔听完之后，远比在课堂听别的夫子照本宣科要记得更多。</p>

这时姜安城便接着昨天的往下讲，讲到吴起与士卒同甘共苦，夜里就睡在田埂上，拿树叶当被子，如此这般助魏文侯夺下了原本属于秦国大量土地，并设立西河郡，吴起成为郡守。</p>

一面讲，一面就见花仔眼睛都要睁不开，脑袋乱晃，摇摇欲坠。</p>

姜安城没有停下讲述，只是将语气放得更加平稳舒缓一些，身体无声地往花仔身前挪了挪。</p>

花仔渐渐抵挡不住，脑袋一晃，刚刚好，一头栽进姜安城的怀里。</p>

姜安城的心剧烈地一跳。</p>

胸前的骨骼血肉如同虚设，她这一栽仿佛是直接栽在了他的心上。</p>

“花仔，去睡了。”他低声道。</p>

“我不睡……我不困……”花仔闭着眼睛咕哝，“你接着讲……”</p>

姜安城没有再开口。</p>

帐篷里再度陷入安静中。</p>

但这安静就像烛火一样自带一种静谧的暖意，轻轻包围着他们。</p>

胸前的脑袋一动不动，发出了匀而长的呼吸声。</p>

姜安城低头只见她的眼睫长长，鼻梁翘挺，嘴角还不安份地抿动两下，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p>

天寒地冻，她伤势未愈，还长途奔波，着实是辛苦了。</p>

他慢慢地抱起她，动作尽量轻柔，缓缓将她放在床上。</p>

烛火轻晃，光影照在姜安城的眼中明明灭灭，他的眼神温柔至极。</p>

——谢谢你，今晚来陪我。</p>

*</p>

再过了半个月，苦牢山上基本清理干净，姜安城也画好了全部的阵图，麟堂生徒的操练也圆满结束，徐文正准备班师。</p>

回京的前一天清晨，曹嫂在梳头的时候问花仔要不要采买些礼物带回去馈赠亲友，“……这通州的店我都熟，我陪着你去逛，绝不会让你买贵了。”</p>

“逛街？”花仔想也不想便嗤之以鼻，“那都是小姑娘干的事情，我才没那闲功夫。”</p>

曹嫂心说你可不是个小姑娘么，“花公子你好歹是来通州一趟，都没好好逛过呢。你那么喜欢芙蓉酿，不想多带几坛回去？再说了，逛街这种事情有益身心，多看看，多走走，总会发现喜欢的东西，便是心情不好，多花点钱心情也能好起来……”</p>

“……”花仔听住了，“逛街还能让心情好？”</p>

“那是自然啦！”</p>

花仔若有所思，抬头望向窗外。</p>

姜安城照例在清晨送药来，花仔看着他穿过庭院，从梅树下走动，一朵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头上，然后被风卷着，依次落在他的肩头、衣袖，一直滑过袍角，落在地上。</p>

“夫子！”她起身迎向他。</p>

姜安城略略颔首，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p>

他的神情沉静，瞧不出喜怒，但自谢明觉入葬之后，花仔便觉得他本就难得的笑容好像越发稀少了。</p>

她乖乖接过药喝了，下一瞬冰糖葫芦已经送到嘴边，花仔一口含住，然后道：“夫子，今天咱不做烤全羊了吧！”</p>

姜安城微微一顿：“为什么？”</p>

“嗐，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嘛，反正你的手艺已经很厉害了，将来的师娘一定满意，你也不用练了。”花仔道，“我们去逛街吧！”</p>

这个邀约显然出乎姜安城的意料之外：“逛街？你要买什么？”</p>

“就……买这个糖葫芦。”花仔道，“回京就吃不到了，多买点回去囤着。”</p>

姜安城道：“区区小物，何必专程跑一趟，你还是静心养伤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