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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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么？”</p>

姜原的声音人头顶飘落，姜安城的耳边嗡嗡作响，以至于这声音听着很像是隔着水面传来。</p>

姜安城喘息着，额前的冷汗随之滑下，渗进眼睛里，刺痛。</p>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挺直了腰杆，重新维持住了笔直的跪姿，再次摇头。</p>

“啪”，第三鞭抽下，位置分毫不差，鲜血从冬日厚重的裘衣下渗出来，姜安城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向后倒下。</p>

书房四角的七宝树灯发出刺目的亮光，房顶在视野中摇晃。</p>

明明已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心里却有一丝奇异的松泛——他想到了别院的那一晚，花仔就是从房顶掏了个洞，悄悄潜里他的房中，准备偷钱袋。</p>

当时明明给她气得胸口发堵，这会儿想起，却成了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让他短暂地忘却了身上可怕的痛楚。</p>

夜枭忽然开口：“少家主，那位二当家是风长天的师妹，虽然不姓风，亦是风家一派的人，家主大人一片苦心，少家主你须得体谅。”</p>

“到底是教了你几年剑法，有半师之谊，连夜枭都为你开口了。”姜原握着鞭子，指着姜安城，“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改是不改？！”</p>

“父亲，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北疆需要一员能征善战的勇将……”</p>

姜安城开口，这显然不是姜原想要的答案，没有片刻的停顿，姜原手里鞭子呼啸而下。</p>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落在姜安城的胸膛。</p>

姜安城的手握住了鞭梢。</p>

姜原的眼睛微微睁大。</p>

夜枭立即挡在了姜原身前。</p>

姜安城握着鞭子，一点一点坐了起来，他尽量收着呼吸，因为每一下呼吸都让胸前的痛楚加剧。</p>

“父亲，我只能受三鞭，一鞭是我缺席宫宴，二鞭是我带外人擅入兵部，三鞭是我不遵父命，理应受罚。”</p>

姜安城一字一字地道，每一个字都虚弱，却很清晰，“若再挨一鞭，我明日便无法去兵部。”</p>

“姜、安、城！”</p>

姜原脸上的难以置信终于转为了愤怒，尤其是他扯了扯鞭子，鞭子却在姜安城手里纹丝不动，这一个瞬间他意识到了这个儿子在某方面比他强大，至少，他从未练过武。</p>

“你这是要反吗？！”</p>

“父亲，我是您的儿子。您赐我生命，所以我终身受命于您。责骂也好，鞭打也好，俱是父恩，我不敢不受。”</p>

姜安城抬头看着他，灯光映在他的瞳仁深处，漆黑的眸子于是便有了雪亮的光芒，“可是父亲，我只是要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一切各归各位，再不会出一丝差错。您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肯给我吗？在您的心中，我当真如此不分轻重，会纵情任性，忘了自己的责任吗？还是在您的心中，我当真如此无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需要您像驯马一样，时时用鞭子提醒我该怎么做？”</p>

即使是极力克制，他说到后来，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以至于牵动伤口，疼到冷汗直流，但他没有停下，他望着姜原，视线笔直，目光明亮，眼神锐利：“父亲，您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是一条鞭子便管得住的人，将来当真能扛起整个姜家吗？！”</p>

一口鲜血紧随着最后一个字冲出喉咙，他再也握不住鞭子，整个人仰天向后倒去。</p>

神志受不住这样的剧痛，行将溃散，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花仔的声音——</p>

“夫子！”</p>

是……幻听吗？</p>

濒临溃散的神志困难地想。</p>

然而不是。</p>

他倒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身量不高，但永远散发着一股初夏朝阳般的暖意，每一次靠近，他都会被暖到。</p>

“我就知道你一准会打他！”花仔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老子要杀了你！”</p>

姜安城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抓住她的手，没能抓到，只抓住了袖子。</p>

一角衣袖而已，花仔随时可以抽得出来，可姜安城手上还沾着血，鲜红血色映在他的苍白手指上，触目惊心。</p>

“不要……”姜安城吃力地道，“你……快走……”</p>

花仔盯着姜原，眼眶几乎要绽开来：“我不！我要给你报仇！”</p>

“那是……我父亲……”</p>

而且，你不是夜枭的对手。</p>

可每一个字要从喉咙里去到空气中，都无比艰难，姜安城低声，“你……听……听话……”</p>

“夫子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花仔像是这才从惊天的怒气中醒来，姜安城听到了花仔的声音在颤抖，“夫子我听话我听话，你快别说话，我带你去上药。”</p>

姜安城摇摇头，吃力地向着姜原的方向：“父亲……她身负北疆一战的成败，望你……望你饶恕她的鲁莽……”</p>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脸上，湿湿的，热热的。</p>

是……泪么……</p>

花仔，哭了？</p>

这是姜安城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