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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后面的几天,苏亦已经不需要担任临时会务人员了。
一切,他不太感兴趣的报告,或者说,跟他的方向差距太大的报告,都没有怎么去听讲。
这种情况下,他没事干就偷溜出宾馆去外面闲逛。
为了方便,还特意让吴镇武帮忙找来一辆自行车。
中国有两个春城,分别昆明跟长春,前者苏亦很熟悉,后者很陌生,前世,他也没来过长春多少次,而且,大部分来长春都是因为蹭学术会议。
跟这一次,很像。
因此,他对长春并不熟悉。
一开始,只能先了解一下南湖宾馆周边的情况。
好在隔壁就是长春邮电学院,也就是后来的吉大南湖校区,因此,这里也成为苏亦第一站。
他在长邮,谁也不认识,但因为他胸前挂着北大的研究生的徽章,门卫简单问话之后,就直接放行了。
结果,他对通信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啥东西来,校区也没有特色建筑,草草参观,感受一下这个年代邮电人的精神风貌,就开撤。
第二站,则是大佛寺。
寺庙在南湖的另一边,走过去,还要经过南湖大桥,大桥最早叫垂虹桥,建于30年代,后来被烧掉年代末继续重建,是一个百多米的木桥,年久失修,今年拆除就绪重建,一下子就变成长春最长的大桥。
又恰好横穿南湖公园,经常有市民在这边散步,苏亦穿过去大桥的时候,看风景的人还不少,让他忍不住驻足拍照。
在大桥逗留片刻,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环湖骑行,差不多绕了大半圈,终于到了大佛寺。
大佛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光绪十二年(1886年),原址是现在的市人民图书馆,之所以搬迁到南湖这边,主要是35年的时候,要建“世界红卍字会满洲总会”,大佛寺这块地被曰本人相中了,直接被拆掉,被迫搬迁。
这一次,大佛寺主体建筑被拆掉了,却保留了寺庙山门、围墙等。
结果没建两年,1937年的时候,日本人又打算拆迁新建的大佛寺,他们要在大佛寺的新址修建“建国忠灵庙”。
这一次被继续相中的理由则是,大佛寺新址临近南湖,风水极佳。
逮着一只羊就使劲薅,谁让它好欺负呢。
大佛寺的拥有者,肯定不敢反坑。
只能继续搬迁,原计划要搬迁到八里堡重建。
后来,战事吃紧,曰本人示弱,也没有继续折腾了,到1945年东北光复时,也只拆除了山门和围墙。
第一次,大佛寺被拆主体,剩下山门跟围墙,这一次,又被拆除山门跟围墙,算是圆满了。
就这样,大佛寺才继续在南湖之畔安家落户,成为方圆十里唯一一家佛教寺院。
大佛寺很小,只有大雄宝殿,跟广州的光孝寺没啥可比性。
倒是门口的对联“人过大佛寺,佛寺大过人”,挺有意思的。
这边也不是啥文物古迹,可看性不强,倒是寺庙内有僧侣在朗诵《心经》,之前带着北大考古专业去逛故宫的时候,苏亦也带着他们朗诵《心经》,也算碰巧了。
这年头的朗诵是真朗诵,不像后世,动不动就弄一些音频来忽悠人。
苏亦不是佛教徒,他除了马列主义之外,啥也不信,但研究佛教考古,对寺庙多少有些敬畏之心,跟着僧侣一起朗诵完毕,他才离开。
主要是没啥好看的。
他本来还打算去附近观看伪满建国忠灵庙,毕竟来都来了,不看看多少有些遗憾,最终这个愿望也没法满足。
这里现在还属于航校营区,军事重地,闲人免进,就算他是北大研究生也不好使。
苏亦不至于傻乎乎去打听,他拎着相机,跑进人家军校营区拍照,而且还涉及伪满时期的历史建筑,想干啥呢?
这种敏感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去碰触,而且据他所知,现在忠灵庙还被营区拿来当仓库用,他费尽心机去拍啥人家仓库干啥。
不进去就不进去嘛,反正以后也有机会,这里变成长飞小区以后,也就对外开放了。
这玩意也不是非看不可,它仅是个做样子给殖民区的民众看的招魂幡,之所以遗留下来,没有想伪满皇宫里面建国神庙一样,被付之一炬,烧成灰烬,主要是它一开始对伪满洲帝国的国体并无影响,也就没人过问。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长春,还是这个时代的长春,不了解当年伪满的历史遗迹,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可以说,长春之所以能够成为人口十余万的城市,变成现在的吉林省会大城市,跟这段历史是密切相关的。
难得有时间,苏亦决定利用这几天忙里偷闲的时间,好好看一看伪满时期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历史遗产。
当年长春之所以被选为“新京”也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当年,哈尔滨是俄国人的地盘,沈阳则是前清的陪都,都有它们浓厚的文化氛围,只有长春是当年日俄战争后夺得南满铁路附属地,是南满铁路上的一个纯商业城市。
有着浓厚的日式文化氛围。
作为当年满洲国的新京,曾经的亚洲最大城市,长春的城市建设规划,也相当不错,虽然很多规划项目都只是留在计划当中,但是底子弄的不错。
可以说,长春几乎是一座从无到有的近现代殖民城市,在国内含有殖民地色彩的建筑区域并不少,比如各个地区的租界。
然而,长春确实特殊的。
它可以说从零开始规划的大型城市,是一座具有博物馆意义的殖民城市。
因此,就算到了78年,整座城市建筑基本上还保持着三四十年代的原貌。
建国忠灵庙看不了,苏亦又想到伪满皇宫,结果一打听,这里面成为长春第二非金属材料试验机厂,博物馆在十年间已经撤消,还没有恢复建制,再加上,当面被当作军营,遗址内部遭受到严重破坏,也没啥好看的,再加上没有陈列品,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没啥好看的,再加上距离确实有点远,就算挤公交来回也要两个多小时,苏亦也就打消这个念头。
忠灵庙在航校营区里面当作仓库用,伪满皇宫变成第二非金属材料试验机厂的厂区,那么其他的建筑呢?
总该有合适看的吧?
当然有。
比如伪满时期的“第一厅舍。”
现在的作为市委大楼的伪满“第一个厅舍”还没有拆除。
所谓的“厅舍”,也就是当年的政府办公类建筑,属于日语称呼,也叫“官舍”或“官厅”。
是兴亚式建筑的典型代表。
兴亚,兴亚,振兴亚洲,伪满期,日本鼓吹“*****”的政治口号,妄图从军事、经济、文化等多个方面侵略中国,其狼子野心也充分在伪满时期建筑风格上体现。
“兴亚式”建筑风格(“帝冠式”“满洲式”)作为一种模式,成了当年的长春的官方主要建筑的主样式,也使得长春跟东京一样,成为唯二的兴亚式建筑的集中区。
如果研究建筑史,兴亚式建筑就是最好的载体,它见证了日本对各个地区的侵略,所以,韩国、港台地区也有少量的兴亚式建筑,不过最多的还是长春,没有被拆毁的,差不多有四十多处。
要研究这段历史,在长春读书,确实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仅第一厅舍,没有拆除,就连以1914年建成的长春火车站也没有拆除重建,一切都是原汁原味。
前世,苏亦来长春的时候,这两处建筑已经拆掉了,在这个还没有被拆除的年代,就显得尤为珍贵。
火车站,作为来长春的一站,没啥好说的,都已经看过,也拍了一些照片,苏亦直接略过。
因此,第一厅舍成为他的首选。
这里就没有伪满皇宫那么远了,又是市委大院,他这个北大研究生的身份是够用了。
虽然公里的距离,苏亦也不愿意继续骑自行车了。
长春的公共交通设备还是很先进的。七七事变后,伪满政府还曾经规划建设环城地铁,后因太平洋战争爆发作罢,后来就开始规划有轨电车,建国以后,长春还大量沿用,不过1960年到1977年,有轨线路也被拆除,被无轨电车代替,就算如此,还留条,绝对的城市特色。
苏亦拿着从邮局买来的长春城市地图,以南湖宾馆为,开始做攻略,他对长春不熟悉,但吴镇武熟啊,直接把这货拉过来当参谋,不过他是于老的研究生,又是正式的会务人员,不能像苏亦这样随意离场,不然,都可以拉对方当向导了。
一个人的旅行,走走停停,感受这个城市的魅力,也很好。
最终吴镇武也不放心他一人瞎跑,毕竟他第一次来长春,人生地不熟的,于是跟导师请假,陪同他游玩。
不对,苏亦名义上是说学术考察。
毕竟他之前在北大历史系开学大会上可是做了“宅兹中国”的演讲。
里面涉及大量的东亚史以及日本史研究,还有当年的“满蒙回藏鲜之学”的研究。
这一点,高铭跟邹恒两位先生都知道,因此难得来一趟长春,他肯定不能错过就地调查的机会。
这种情况之下,吴镇武以吉大的研究生的身份陪同,再合适不过。
市委大楼在人民广场的东南侧的斯大林大街之中,这条号称亚洲最长大街,现在还没有改名为人民大街,依旧保持着解放后的称呼。
之所以被称为第一厅舍,完全就是因为它是伪满政府在新京建造的首座办公建筑。
1932年7月开建,1933年建成,速度相当快,当年作为伪满政府的文教部和国都建设局共同使用。篳趣閣
长春光复以后,则成为民国市政府使用听说是长春第一次解放时被苏军炮兵误炸,严重损毁,后来重新修缮,却没有原来的高度。
到了48年,长春彻底解放以后,这里就成为党校以及市委的办公大楼。
就没再挪过窝。
苏亦来之前,梳理过长春的城市历史,知道人民广场,就是当年的城中心,斯大林大街、新民大街、解放大路三条大大道交汇于此,要是能上市委大楼的塔楼俯视整个城市的话,定然极美。
苏亦说干就干。
之前广州,去参观中山纪念碑,当时内部没有开放,不能登塔。
现在这里是市委大楼,总该是开放的。
吴镇武忍不住问,“这玩意,到底行不行?”
苏亦笑,“先试一试,万一行呢?”
于是,他拿着身份证明,北大的介绍信,还有研究生胸章直接朝着门卫室走过去。
他一开始也没报啥希望。
不曾想,还真可以通行。
保卫干事,听苏亦是北大历史系的研究生,打算研究伪满建筑史,呼吁国人的铭记历史,激发学生奇,苏亦为啥对这些兴亚式建筑那么感兴趣。
苏亦也只能跟他简单科普,前面科普了概念,又谈论兴亚式建筑的发展史。
“它在曰本习惯被称为帝冠式建筑,仅仅从名字就知道式日式特色,在长春就被称为满洲式建筑,其实它本质上就是西体东壳,是30年代在日本民族主义势力抬头的背景下,为对抗现代主义建筑而产生的日本建筑样式。因为有着极为鲜明的日式的屋顶,所以被称为穿着军服的建筑。这属于一种折衷主义的建筑风格,其实所谓的折衷主义也是曰本学者鼓吹的,不光说的天花乱坠,在很多人的眼里,它本质上就是丑。”
“啥玩意?丑?”吴镇武大为不解,“我怎么觉得挺漂亮的啊?”
苏亦笑,“审美是一个很主观的东西,有人觉得丑就会有人觉得美,甚至,有人觉得此类建筑,就是曰本人的小家气的具体表现。”
吴镇武就更不解了,“挺豪华的啊,当年能够建造这种豪华建筑,在国内应该不多吧?”
苏亦说,“兴亚式建筑是二三十年代被伊藤忠雄、佐野俊树和武田刚一引入曰本的。使用钢筋混凝土建造,并且将日式风格与西洋风格相互融合。借鉴的就是当时欧美建筑风格,然后在加上日式的木结构屋顶作为装饰。本质上,房顶只有装饰作用而缺乏实用性,还增加建筑成本,采光也不好,很多人觉得多出来的屋顶,也没有啥装饰作用,反而是累赘,画蛇添足,并且内部装饰也极为简陋,占地小层数少规模也不大,不够欧美建筑奢华,也不够东方建筑大气,完全就是反映出了,二战前夕曰本资源溃泛经济落后的糟糕状况,因此,在建筑风格上也只能采用这种小家气的建筑,完全无法跟经过文艺复兴的欧美建筑媲美,因此,有人给出了不中不洋,不伦不类的评价。”
苏亦说完,吴镇武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哈,毕竟这些大楼,除了塔楼比较高之外,其他的楼层确实不算太高,确实小家气。”
苏亦乐得哈哈大笑。
那么上面他说的评价,真的有道理吗?
有点道理,却也不能说全对。
主观性太强了。
明治维新以后,曰本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都开始“脱亚入欧”了,在建筑领域上,也受到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影响,古典建筑风格迅速衰落,这样一来咋办?
于是,折衷主义的兴亚式风格就应运而生了。
此外,曰本古典建筑主要是以木结构为主,然而,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由于木材的稀缺,大量的建筑被摧毁,和风建筑也被迫停建。再加上现代建筑的兴起之式,锐不可当,兴亚式建筑风格就开始大行其道。
说到这里,苏亦又拿着中国的“宫殿式”建筑跟兴亚式建筑做对比。
“宫殿式具有强烈的国家主义色彩,是被民国政府推崇,还说它式民族固有样式,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正统继承者。作为伪满时期采用的兴亚式,却有着明显的“和风”,本质上,一定时期的建筑样式必定收到统治阶级意志的影响。不能简单的用美丑来贬低兴亚式建筑,就算在咱们长春的兴亚式建筑,也存在着多种尝试,一会,咱们慢慢观察,一一梳理,实际上,兴亚式建筑也对民国时期的“宫殿式”建筑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这一说,吴镇武又听不明白了,“啥借鉴意义?”
苏亦笑道,“都是西体东壳的折衷主义,都是在西方建筑的主体上弄一个屋顶,不过咱们国内宫殿式,弄的是大屋顶,而不是兴亚式的小屋顶。”
吴镇武笑道,“果然,小曰本就是小曰本,连建筑都这样抠抠搜搜,充满小家气。”
说说笑笑,接着,他俩马不停蹄杀到第二厅舍——伪满首都警察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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