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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日来得早,惊蛰方过,不待一阵阵缠绵的春雨,那自空中袭来的微风已然带了些微和煦的味道。待到三月里,长安城外早已是一片春和景明的好风光。
萧晟谋逆与弘农之战已过去近两年,近五百个日日夜夜,那些尚来不及波及长安的腥风血雨早已渐渐淡出人眼。从宫中当值回来,窦伏婴推开屋门,便见萧音站在院中。
所谓无军功无以为侯,许是因征讨萧晟有功,早在建始元年中秋之后,天子便有意封他为侯。他虽被窦章驱出宗族,可到底顶了个窦姓,此间又是诸多繁琐。天子才十二,却已在深宫高位的将养下渐生出帝王心术,是以他微加思索便推诿了去,最后天子只得赐他宅院,令他继续守着长乐宫。
御史大夫的府邸早已换了新主,而眼下这座甲第最边上的宅邸,便是长安城中昔年窦氏骨血唯一的存留之处。自去建始元年岁末萧音向天子讨得赐婚后,她便不时换下繁复的宫装常服,着了坊间女子最寻常的衣裙来此处寻他。
“去岁春日你栽下的这株树一直未曾葱茏,我便一直猜你种的到底是何物。没想到今日竟叫我看见了花苞。原是颗桃树?”萧音听见院门口的动静,却并未回头,只一手扶着桃枝,淡淡开口。
那年赐婚时他已二十一,而今他已二十有三,父亲窦章这个年龄的时候,他已有足足四五岁了。天子体恤,令他二人守过这三年再行六礼,他惶恐引了,却无端让本就长他两岁的萧音无端等了这些年。廊下飘摇的烛光笼着她整个身子,四下安逸,偶有院外仆役匆匆走过的窸窣声。窦伏婴一时竟觉岁月静好,又生出漫漫道不明的心绪。
萧音未听见窦伏婴的回应,又道:“桑夫人已歇下了,你且安心,我未吓着她。”
窦伏婴怔怔回神,知晓她这是用一年前他那翻违心的说辞堵他。心头蓦地一沉,抬首望着夜空,月初的日子,竟连一丝光亮都无。
“宵禁已过,你怎来了?寻我何事?”
“明日上巳,天子大射我不能随行,这之后只怕又是好几日的折腾,故而我来瞧瞧你。”萧音转过身,用那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
上巳本就是时人出行交友的好日子,只无奈他们生在未央宫边上,年年赶上天子大射,百姓歆羡的天家贵女与天子近臣,到了这时候,却要艳羡那些无权谋官爵所困的布衣。
思及此,窦伏婴心生无奈,默了默,抬眼望向萧音,问道:“四日后休沐,殿下可愿——”
“——莫再寻你妹妹了,也将此话告诉卫三。”不等窦伏婴话落,萧音压低了声音,骤然开口。
闻言,窦伏婴眼眸倏地张大,扼了先前的话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萧音:“殿下,殿下何意?她当真未死?”
萧音垂眸,微微摇头,轻声道:“那几日长寿殿严实得紧,她到底如何,我亦不知晓。只是卫三暗寻她一事,不知何故竟已传入长乐宫。长乐未央不过一接之隔,又有宫道相通,不出几日,此事必会落入陛下耳中。”
窦伏婴的身形顿了顿。
终于将埋在心底的话说出,萧音吐了口气,抬歩缓缓走至窦伏婴身前,双臂环过他的脖颈,侧耳贴在他的胸口,静听着他的心跳,“当年她便是为了卫三才如此。即便她尚在人间,却不在长安,孤女独身而活,亦是辛苦。此事令陛下知晓,徒增嫌隙,岂非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窦伏婴喉结微微滚动,良久,紧绷的身形终是松了下来。
萧音倏地放开他。言尽于此,余下的便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消磨。她环望四周,认定了方向,抬歩走去。
“你去哪儿?”窦伏婴回过神来,却发觉她走向了书房。
“我等了你数个时辰,眼下已过宵禁,如何回宫?”萧音笑道,“自然需投宿于此。”
匆匆跟上,窦伏婴侧身堵在她身前,开口急道:“不可!”
“卫三发疯,你也跟着疯?”萧音似被窦伏婴这副恭敬古板的模样逗笑了,谑道,“你可莫告诉我,你也同卫三那般,在书房的暗室里竖了块碑。”
窦伏婴眉头微挑,萧音倏地抬手掩嘴,半晌,她垂首,低低道:“是我多言了……”
有晚风袭来,窦伏婴仍堵在她身前。她一时只以为隔了这许多年,他仍惯常地将她拒之门外,便撇撇嘴,道:“有些话,说明白了就无趣了。”
抬眸望向身前的男人,她缓缓道,“你的父亲是窦章,即便被驱出宗族从族谱上除名,可在天子眼里,这些都不够。”
窦伏婴:“……”
见窦伏婴欲言又止,萧音续道:“我了解我那皇侄,被皇嫂教得太好,不过才十四五岁,便已有了皇兄当年的心魄,甚至更甚。莫看他此时年幼,待过去十数年,他年岁渐长疑心渐重,谈及昔年旧事,你道自己忠心不二,可他又如何想?会否就此对你生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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