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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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友清脸色一僵。他发现神交香在无忧香的格位里的时候，就猜到是陆过为了让自己亲眼看到假断情花是从格位里取出来的，故意腾空了神交香的格位。

祝友清低头答道：“陆过。”

净白长老眼眸轻阖道：“罚他去面壁崖思过十日。”

**

星落峰。

羽夜夜一直走到星落峰的山脚下，才发现断情花还在自己的手中。自己还给净白长老，净白长老没有要。那之后，她的注意力都在无忧香上，完全忘了这回事。

羽夜夜将无忧香，实际上是神交香放入储物袋内，双手捧着断情花的木盒，心中无比为难。

自己用不上断情花，如果一直放在身边总觉得不太好。如果不小心被师父看见了，师父一定会觉得自己还对他存着做道侣的心思。师父如果再跑去磨心崖闭关就不好了。

羽夜夜踏上石阶，低头望着手中的木盒。她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趁师父没看见，找个地方，偷偷埋了。”

一阵轻风吹过，将她的低语声悉数吹到了石阶的尽头。

青帝站在远处，冰冷的双眸中倒映出羽夜夜薄红色的身影。他听见她的悄悄话，视线一瞬不瞬定格在她手中的简朴木盒上。

偷偷埋了？她竟然真的要断情。刹那间，青帝心口猛地一坠，体内长时间压制的气血再次沸腾翻涌起来。

心神再次紊乱，胸膛剧烈起伏，青帝置于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几缕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染红了他整个骨节苍白的手，凝聚成一条线，轻轻滴落在落满白霜的大地上。

青帝紧咬牙关，控制住自己，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薄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低沉至极：“夜夜。”

羽夜夜正在全神贯注思考着将断情花埋在秋千下，还是大树下，头顶忽地传来一声沉重的唤声。

羽夜夜的心中顿时打了个寒颤。她心存一丝侥幸，僵硬地抬起脑袋，瞳孔中立刻出现了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师父！”羽夜夜心头一颤，手剧烈抖了下。木盒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羽夜夜觉得木盒是直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大脑一片混乱。她看到青帝的目光落向地上的木盒，飞快将木盒捡起来，藏在身后。

青帝维持着声音的冷静，问道：“夜夜，那是什么？”

“吃的。”羽夜夜不假思索答道。

青帝望着羽夜夜微微发抖的胳膊，沉声道：“夜夜，为师饿了，给为师尝一下。”

羽夜夜心跳陡然加快。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多了一抹苍白之色道：“师父，这是女孩子补气血的东西。不适合您吃。”

青帝眸色微沉，声调微冷问道：“从哪里来的？”

羽夜夜眼睛眨了眨，面不改色道：“曲逐阳送我的。”

青帝置于身后的手骤然紧攥了下。他的声音顷刻间冷了下来：“夜夜，你现在敢对为师说谎了吗？”

羽夜夜心头一颤，不由脱口而出道：“我说的是真的。”

青帝冷冷看了她片刻，声音没有丝毫情感道：“为师现在就让曲逐阳过来，亲自询问他。”

青帝说话间，手中释放灵力，抬手结下传音术法。

羽夜夜慌忙跑过去，抱住他结阵的手，急促喊道：“师父，不要！”

青帝垂眸凝视着她，沉声问道：“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

羽夜夜缓缓垂下头，含糊其辞道：“是花。”

青帝追问道：“什么花？”

羽夜夜抱着木盒的手紧了下。她恳切的目光望着青帝，无措的声音颇为听起来十分柔弱：“师父。”

青帝迎着她清澈的双眸，心中不由软了几分。他将视线落向她怀中的木盒，声音缓和了一些，轻声道：“夜夜，把木盒给为师。”

羽夜夜心中一惧，飞快松开青帝手，抱着木盒就向后退去。

就在这刹那间，青帝修长的手臂伸过去，揽在羽夜夜的腰身上，直接将她抱入怀中。

羽夜夜一瞬间懵住，呆呆望着青帝。

青帝单手将羽夜夜牢牢束缚在怀中。他的另一只向她手中的木盒伸去，口吻不似命令，却明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道：“夜夜，把东西给为师。”

羽夜夜反应过来，在他怀中不断挣扎起来，口中高呼道：“不要！这是我的花，我不想给师父看。”

青帝伸出的手一滞。很快，他就恢复平静道：“夜夜，你不会种花。为师帮你种。”

羽夜夜努力避开他的手，声音充满委屈道：“师父，您怎么能这样明抢我的花？一点也不温柔。”

青帝的神情暗了下，抢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凝视着羽夜夜湿润的双眸，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夜夜，为师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羽夜夜闻言，一时之间忘了挣扎，不解地望着他。

青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的低落情绪道：“夜夜，你日后就会看到。除了你一直以来以为的温柔体贴，为师还有许多别的一面。其中，还有很多是你一定会讨厌的部分。”

羽夜夜心头一荡。除了师父平日表现出来的这些，她也察觉到他偶尔对人极为冷漠。她一开始有点害怕。现在，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惧的。可是，听师父的意思，他似乎还有别的一面。

青帝见羽夜夜只是看着自己不言语。他的嘴角浮现一抹有一丝苦涩的笑容，柔声问道：“幻灭了吗？”

羽夜夜的心剧烈颤抖了下。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帝。师父是故意的吗？师父为了让自己对他死心，故意说这些话，甚至做出抢夺断情花，这种一点也不像他平日会做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要那样笑着问自己？那么让人难过的笑容，仿佛真正受到伤害的人是他一样。不明白。她完全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太过分了！”意识到的时候，羽夜夜已经激动地将心中的委屈和不满脱口而出。

青帝看到她眼角沁出的泪水，心顿时一紧。他伸手想要为她擦拭掉眼泪。

“别碰我！”羽夜夜用力拍掉他的手。

她自己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泪水，颤抖的手指打开木盒，伸手紧攥里面的“情种”。

羽夜夜泪脸凝望着青帝，哭泣道：“你想要，给你！反正你什么都种不出来！”

羽夜夜将手中的“情种”用力扔到青帝的怀中，哭着从他身边跑开。

暴露了。师父见多识广，一定认得出那是情种。他一定会知道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一直以来想要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就这样被他亲手挖出来了。

羽夜夜感到难堪极了，忍不住将怒火全都发泄到青帝身上。她边跑，边哭喊道：“我讨厌你！”

青帝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紧紧攥着接住的“情种”。手心的“情种”冰冷坚硬，砸在胸口上，身上和心上都痛极了。然而，比这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羽夜夜刚刚的话。

她说自己什么都种不出来。自己真的种不出来吗？自己种的钟情之花只差一步就会绽放。

她说她讨厌自己。她果真已经对自己无意，不再喜欢自己了吗？

青帝心口一疼，忽然轻咳不止。他勉力压下喉咙中的腥甜，低头望向手中的“情种”。

青帝的眸底浮现一抹愕然：“石头？”

空中远远飞来一道传音符箓。

青帝抬手取下，见是净白送来的。净白解释了断情花的事情，告知了羽夜夜最后送还断情花之事。

青帝蓦地攥紧手中的石头。他的力量极大，石头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青帝的心中感到一丝欢喜的同时，更多的是焦虑。他误会夜夜。夜夜刚刚哭得很伤心。

青帝挥手将手中的碎屑散去，疾步向羽夜夜的卧房走去。

*

青帝走到门前，望着紧闭的门扉，停下脚步。他斟酌了一番言语，手指轻轻敲响房门，柔声唤道：“夜夜。”

许久，房间内没有传来任何应声。紧闭的房门依然纹丝不动。

青帝缓缓收回手。他在门外又站了良久，开口说道：“夜夜，对不起。为师不该强硬抢你的花。这件事是为师做的不对。”

青帝道完歉，见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响。甚至，他连她是否仍在哭泣都听不见。青帝心中莫名有一丝慌乱。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起了一丝波动，解释道：“夜夜，净白已经将事情的原委都回禀了为师。你手中的不是断情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空气依然很安静。

青帝此时宁愿羽夜夜打开房门，再将刚刚责备自己的话重新说一遍，也不想面对她的无视。

自己说些什么，她才会开门？

青帝沉思良久，沉声道：“夜夜，断情花断的不仅仅是情。没有任何术法可以将人心中的感情抹除。断情花真正断的是与情愫所系之人之间的记忆，真正抹除的是那个人在种花者记忆中的所有存在。”

青帝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蕴含着几分心中真正的情感道：“夜夜，你可以不再喜欢为师。也可以……”

青帝的眸色暗了下：“……讨厌为师。但是，请你不要将为师从你的记忆中抹除好吗？”

青帝的胸膛明显起伏。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诚挚的恳求：“这三年间，我们从相识到朝夕相处。对于修仙者来说，三年的时间很短。但是，在为师漫长的修仙时间中，这三年间的每一天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为师不想忘记任何一天，也私心地不希望你忘记。”

青帝第一次进行这种近乎低声下气的请求。他却全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有辱身份的地方。因为他陈述的都是事实。唯一让他在意的是夜夜仍然不开门。

青帝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迫切想知道，夜夜听到自己刚刚的话是什么反应。她会不屑一顾，还是多多少少明白一点自己的心。

青帝犹豫了良久，抬手结下窥视的术法。他只看了一眼，就僵在了原地。纵然是青帝，也没有预料到眼前会是这样的画面。

房间内空无一人，羽夜夜根本没有回来。他刚刚所有的话语全部说给了路过的风听。

青帝神情骤然冰凝。他凝神屏息在星落峰寻找羽夜夜的气息。须臾之后，青帝含着一丝焦虑的目光望向剑室的方向。

此时，剑室深处的暗室内。羽夜夜哭累了，睡得正香。

青帝放轻脚步走进暗室。他望着侧身躺在床榻上熟睡的羽夜夜，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暗室正是曾经安放风兮身体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坚硬无比的床榻，连被褥都没有，显得极为阴冷。

青帝解下外衣轻轻盖在羽夜夜的身上。他自己在床榻边冰冷的地上坐下，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羽夜夜。

青帝的脑海中再一次情不自禁浮现寒露灯会那一夜，羽夜夜告白的画面。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满脸绯红，声音因为紧张完全变了调：“师父，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道侣。”

青帝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自从他在磨心崖中做出决定之后，总会忍不住回想那一夜的事情。

如果自己那时立刻就应下她的话，他们两人之间现在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他很想当面直接问她，她现在的心意是否和当初一样，未曾改变过。他的心底深处却莫名有一丝惧意。他害怕听到她否定的回答。

那晚自己拒绝她之后，她让自己忘了那夜的事情。今日，她去求取断情花之时，更是放下豪言说：“不喜欢了。”

不久之前，她甚至明确说讨厌自己。

青帝细数寒露灯会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眸色越来越暗。从那之后，夜夜再也没有说过她喜欢自己，想和自己做道侣。虽然，她在千年莲的莲池边出其不意地亲了自己，也只是吻了脸颊罢了。

青帝按捺不住，低声询问道：“夜夜，为师该怎么做，既不会让你为难，又能够得知你此刻的心意？”

如果她已经对自己无意，自己就不能将自己的真心告诉她，让她徒添烦恼。若是她的心中还有自己的一丝位置……

胸口突然翻腾得厉害，连心神也乱了几分。青帝将目光从羽夜夜的脸上移向别处。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放在一旁的手上。

青帝抬眸看了一眼羽夜夜，她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低下头，按捺住跳动的心脏，手慢慢向羽夜夜的手靠近。

当他的手指近到微微颤抖一下就可以碰到羽夜夜的手指的时候，青帝深深呼吸了一下，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太卑鄙了。趁夜夜沉睡之时，偷偷牵她的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青帝正在自我反省，床榻上的羽夜夜感到一丝寒冷，手无意识抓握了一下。她没有抓到平日习以为常的柔软被褥，只抓到了一根有些发烫的手指。

青帝的身体顿时僵住。他静静望着自己被羽夜夜紧紧握住的手指，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容。

安静的暗室中，响起青帝情不自禁的柔声细语声：“夜夜，为师……”

他顿了下，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道：“夜夜，我……”

他的声音极低，溢出唇间就消散在空气中，听不见了。

今夜的星落峰极为安静。

远处的客峰之上，浓郁的乌云层层密布，遮掩了天空中璀璨的繁星。无数闪电雷鸣凝聚在其中。

突然，一道天雷凝聚而成，刺破夜空的光芒重重砸落向玄天山的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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