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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坏了!”黎千寻也顾不上抬头,伸手拽拽苏闲的袖子,“苏兄苏兄,不小心多划了一刀,这下怎么弄?”
苏闲又看了一眼晏宫主,略带抱歉的笑了笑,随即坐回去接过那个弄了一半的木雕,两人脑袋重新抵到一块儿,如此这般嘀嘀咕咕好大一会儿,黎千寻一直特别好学似的“哦哦”点头。
晏茗未立在窗前,眉心微蹙瞅着外头,似乎光用那把眼神就能穿透黑夜,一直听到身后窸窸窣窣说话声渐停,他才收回摩挲着窗台的手,轻轻攥了下袖口,也不回头,冷冷道:“苏宗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桌边两人又是同时一顿,黎千寻歪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了他一眼,见这人明显面色不善,咋舌道:“晏三句你别拉人喝酒啊,等会儿还得把师傅给我还回来,我这儿没学会呢。”
晏宫主未答,苏闲只能抿唇笑笑:“黎兄,那就先失陪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又出了角门,一直走到汉池别苑后院一角的小凉亭,似乎是一路走来这么老远也不见前边人说一句话,苏闲有点不自在了,往四周瞄了两眼,抱着手臂缩缩肩膀惶恐道:“晏宫主,不知究竟有何事,一定要避开黎兄单独与在下谈?”
眼下刚入夜不久,别苑后院还没有任何弟子回来,离前院和飨宾堂也够远,除了草丛里的微弱虫鸣和两人的踏踏足音,此时耳边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
晏茗未稍顿,停下步子转过身看向苏闲,出门时面色再怎么不善眼下黑黢黢的夜里也看不出来了,他下颌微扬,唇角一勾竟是给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苏宗主,今日和家兄可有联系?兄长近日总是提起,苏宗主许久都没有送信给他了。”
从第一句话入耳,苏闲眉心就微微一动,略垂着的眼皮一抬,原本被遮挡的星光映着眸光,瞳仁中间那汪深潭仿佛深不见底。
末了,他轻轻松开抱着胳膊的手,唇角微弯语气都像是换了一个人,恭敬更胜从前,但其中却又夹杂着不可忽略的轻蔑:“二公子。”
晏茗未唇角笑容一收,挑眉忽然凑近,居高临下:“苏闲。”
苏闲这时候倒是一点都不缩手缩脚的怕冷了,仰着头看人也不耽误他神情戏谑,见人猛然靠近,他也丝毫不慌的飞快后退一步,挑着眉抬手阻止了一下,轻轻笑了一声,道:“二公子留心脚下。”
早猜到苏闲不可能真的一直丹修未成,只是晏茗未却也没想到这人能将自己的修为隐藏如此之深,单刚刚那一个步法,其修为等阶就已经轻松压过四方十八门近八成的成名修者。
看这人的神情动作,若说眼前这位其实不是苏闲,只是他多年闭关独自修炼的同胞兄弟恐怕都没人会不信,除了长相,与那位人前的“苏宗主”没有一处相似。
晏茗未袍袖一甩侧过身去不再看他,冷声道:“你是何时认出兄长和我的?”
“二十二年前,找到大公子的并非是我,而是家兄。”这个时间苏闲脱口而出,刻骨铭心到不用任何思考,说到一半时他略一停顿,忽然哼笑,“不过我哥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全尸,二公子,这些你知道吗?”
未及晏茗未开口,苏闲自顾抬起手抚上自己额角,身形微晃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声在星空下清寂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像是山鬼嚎哭一般。
“哈哈哈哈,二公子,哈哈哈,二公子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你,大公子不会丢下大哥和爹爹不管,不会丢下我不管,斜月台被灭门之后,风月谷,我苏家也险些被灭门!这些你可都知道么?!”
“二公子,从小就是被大公子和宗主捧在手心的宝贝,你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保护你爱护你,你呢?坐享其成,对血海深仇视若无睹,还跟黎氏的人谈情说爱?大公子曾告诫我,一定不能让你知道,不能让你的双手沾染那些污秽…哈哈哈哈哈……”
“但你还是知道了!”苏闲鬼魅似的身影忽然一转,微仰着头看向晏茗未,眸中光点一闪,又忽然皱着眉闭了闭眼,喃喃道,“你究竟凭什么…”
一个失控发疯满口不知所云的苏闲,即使他出了后院突然恢复正常甚至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晏茗未也不可能放他进自己房间若无其事的继续教黎千寻刻木头了。
毫无意外的,晏宫主一个人回了卧房,进门看到桌边那人专注的侧影不由轻轻握了下拳,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黎千寻突发奇想要拿破木头刻小人?
黎千寻又不傻,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苏闲怕是回不来了。
他转身看着晏宫主,眨眨眼,晏茗未飞快走过来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伸手接过木刻的东西:“我也会,我来教你。”
“哎呦?”黎千寻挑眉,本来都准备把手里的东西丢下了,顿时又来了兴致,略斜了下身子靠在桌上托着腮笑,“原来我身边就有深藏不露的呀!”
晏宫主抿抿唇,故作正经的把刻刀握正,对着黎千寻划了一半的一条褶子怼了下去。
“……!”晏宫主手指一滑。
“……”黎千寻手肘一歪,一头栽在桌子上,嫌弃吧啦的一把抢过几乎已经被力大无穷的晏宫主一刀给劈断了的可怜小木棍儿,“行了行了,知道你不会这个。”
晏茗未乖乖收了手,捏捏自己闯祸的手指,咬着嘴唇委屈道:“怎么想玩这个了?”
黎千寻把木头和刻刀随手扔在桌子上,直起腰伸手从自己乾坤袋里摸了那颗青色珠子出来,挑眉道:“其实我想刻的是这个,你猜猜我为什么找苏闲?”说完扁扁嘴,自言自语似的加了一句,“不过刻人像这个主意也是我跟一个老朋友学的。”
晏宫主看着手里的青珧天丹,微微皱眉:“你把这个给他看了?”
“嗯,不只看了,还让他看我钓鱼,温晓别苑那一池子红金小鱼,不到半个时辰都快被吓死完了,要说个头小的东西就是不如咱们院儿里的大鱼抗压,黎阡回来看到池子里漂的一个个白肚皮,非要我明天赔他一池子金尾锦鲤。”黎千寻摇着头眉飞色舞啧啧有声,说完抓着晏宫主的手揉了揉,放软了声音又道,“一池子锦鲤你帮我弄,省得他来回嚷嚷。”
晏茗未低垂着眉眼听这人说完,抿起唇角笑:“好。”
黎千寻也笑笑,歪着头瞧一眼对方缓和了不少的脸色,伸手过去在脸颊上轻轻捏一捏:“你呢,跟他摊牌了?”
“…嗯。”
“哎呦。”黎千寻忽然皱眉,拖着凳子往晏茗未身边靠得再近点,伸直胳膊双手抱住那人拍一拍,像哄孩子似的夸张道,“宝贝儿不难过不难过了…”
晏茗未拉过黎千寻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浅淡的眸子里映出桌上跳动的火焰:“阿尘,苏名臣和苏宣死于非命,时间是不是在十九年前四月末?”
大约二十年前前后的清吟,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能苟延残喘撑到哪一天,根本无暇顾及与七灵无关的门派之事,当年是他忽略了,而且后来遥岚风平浪静便也没有分神重新调查,所以风月谷出事是什么时候他并不能确定。
黎千寻想了想,似乎也有些说不准:“…或许是…”说着他微微一愣,“……十九年前?”
晏茗未点点头:“十九年前四月,我幼时体弱,那年本就病得很重,崧北天气还未转暖,春末又忽降一场冰雨,一场风寒来势汹汹险些送命,谢凝为了救我将夜宴移到我体内,休养的一个月里,兄长为照顾我一直寸步不曾离开。”
黎千寻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苏闲还在记恨你啊…”
被晏宫主逞强失手刻坏的木头人算是折了,断了脖子也没法挽救了,黎千寻干脆把练手用的东西丢在了一边,重新拿过刻刀准备在青珧天丹上直接动手。
晏宫主一惊,伸手去拦:“阿尘!”
黎千寻笑了笑,眼角一挑嘚瑟道:“这种雕虫小技难不成还要学他个千八百年?苏宗主闲时打发时间,本尊上辈子闲的时候更多。”
晏宫主微微愣了一瞬,一时哭笑不得,这个人,在别人面前演起戏来简直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然而雕刻鳞妖天丹可不比雕一块小破木头,跟煮了吃进肚子里不一样,在尖锐的刻刀之下,天丹不仅质地坚硬无比,刀锋划过时还要先破天丹的固有灵压。
黎千寻装傻跟人学,那块木头半个下午也刻了一半初现雏形,可刻天丹却是慢到了一定境界,大概他兴致来了趁着热乎劲就想把东西弄出来,便是在桌前坐了一整夜没睡。
结果直到外面天色大亮,才削掉外头一层,把圆珠子的一半弄成了个乌龟出壳似的形状,瞧着算是能分得出上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黎千寻就变得十分的忙,几乎是足不出户埋头苦干,甚至连晏宫主怎么赔的那一池子金尾小锦鲤他都没顾得上去看一看。
一个堪堪只有人手心一握那么大的雕塑物件,却足足花了六天时间,直到八月底仙市即将结束时,黎千寻才揉了揉自己的老腰长吁一口气,留下最后一道工序未完成,丢下早已面目全非估计青珧自己都认不出的天丹和刻刀,喜滋滋地溜达出去放了个风。
夜里晏宫主回来的时候他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浪,本来是说好送给人家的礼物,结果却让人眼巴巴守着就大喇喇扔在那的东西等着他,估计这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独一个了。
黎千寻平日从来不碰这些细致活,反正本来他自己就过得糙,吃穿住行向来就不爱讲究,他手里出现过的东西,不是剑就是棍子,连纸笔都很少摸一摸。
这人从未显露给外人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手好字潇洒漂亮之外,甚至核雕这么细致的东西都做得令人叹为观止。
寸余长的小木雕晏宫主不是没见过,然而那些东西大多只是轮廓形状值得一观,内里构造却相对粗糙,更不会有太多精细的装饰或纹路。
看着似乎是已经完成的雕像此时立在桌上,旁边还铺了一张洒满天丹碎屑的宣纸,刻刀都还在上面放着,晏宫主目力强过常人,进门远远刚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热血便不自觉地上涌,一颗心扑通扑通如一面擂动的响鼓。
黎千寻闷头造物的这几天,一直暗搓搓的藏着不给他看,所以除了最初雏形出来时的那一个类似人脑袋的东西之外,下面大半会刻成什么他根本毫不知情。
是一叶小舟。
小舟上有两个人,一站一坐,面目皆清晰而且惬意,发丝微动似有清风轻拂。
靠近船头的位置放了一个方几,几上一坛酒两个碗。
巧借了天丹外侧弧度,圆润的两侧船舷上覆着一个攀有野蔷薇花藤的竹篱围成的小船篷,待放的花苞,盛放的花朵,甚至竹节之上被虫蛀的圆洞,叶片上敛翅歇脚的蝴蝶,灵动逼真仿若活物。
船尾随意放了长鞭长剑,竹蓬之下,稍稍跛了点角的琴桌上还摆着一张制式朴拙的七弦琴。
晏茗未将小船小心拿起,试探一般看了看最后没瞧过的船底,就在他手指触到底部一点丹砂时,整个物件忽的泛起一阵朦胧的白芒,随即那一点朱红在船体上飞快流动。
转眼之后,底座上浮现出一片很轻的字迹,细若蚊足,赤如丹心。
从右到左,共八列一十六句,合计四十八个字。
榴花红,青杏小,鸟鸣乱,蝉鸣早。
阳春末,孟夏潮,连山长,雾山樵。
陈酒香,扁舟薄,星天远,云天高。
鸿影孤,人影僚,世情善,钟情老。
丹砂点处留下的几个字,大概就是标题了,不知用什么东西镶进去的,熟悉的笔触泛着点点浅金。
尘缘逢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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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出自《增广贤文》,明朝时候朝廷给编的一本类似小学生启蒙读物,好词好句集锦里头各种格言谚语,所以这里面可能大多句子并不是第一出处,这个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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