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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南密国的京城一派繁华热闹,大街小巷皆是观灯的人群。

今夜,最大的灯市在皇城西角的慈圣楼大街,南密国的皇帝与皇后,将在这特殊时刻与民同乐,一同观赏慈圣楼灯海胜境。

密帝虽然孱弱,但今晚也显得容光焕发,他在幸贵妃的搀扶下缓缓地登上皇宫的西角楼。曲皇后、太子刘慎、皇次子刘惓,长公主刘容,以及朝中数位重臣,皆簇拥在周围。

西角楼甚高,密帝又不肯叫人抬,走走停停,整整花了一刻钟时间,才登上城楼。

城楼外是宽阔的护城河,河岸边就是热闹的慈圣楼大街。放眼眺望,只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绵延数里的灯市将元宵的夜晚照得宛若白昼。

护城河中数条灯船缓缓行进,状似游龙。灯船上站着戏文里的各色人等,王侯将相、才子佳人,一应妆扮俱全,虽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但武生对打、佳人临水而照,皆是美不胜收。

帝后登临,礼炮轰响。

灯船上的人、与慈圣楼大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遥相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一时,声震动天、河山俱惊。

礼乐声中,百姓们山呼结束,重新回归到欢声笑语之中。

密帝修剪得格外精致的长髯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望江山,密帝心生豪气。

“天赐南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只愿百年之后,能扪心无愧、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

扶着他的幸贵妃赶紧道:“皇上万岁之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南密风调雨顺,也是老天感念皇上励精图治之心。是皇上的功德庇佑着南密百姓呢。”

数位重臣亦纷纷跟着说吉祥话。

只有元阙不会说,他是武将,拍马屁不是他强项。

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皇帝安全,在这空旷的角楼上,既让皇帝登高临下观望人间,又让皇帝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和元阙一样不想说话的还有曲皇后。

好话全让幸贵妃说了,她还说个屁啊。又见太子刘慎和文官们混在一处,跟皇帝嘘寒问暖的,其乐融融,而自家那个儿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不知怎么,就不太讨密帝喜欢。

曲皇后委曲啊,她也不知道儿子其实是诈伤。她只知道儿子手臂上受了伤,到现在活动还不太利落,怎么都是同一款爹,就得不到同一款疼爱呢?

冷眼看着幸贵妃和首辅许策,曲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敌人恐怕还不止太子刘慎。

人说弯弯扁担折不断,密帝虽然孱弱,但他也孱弱好几年了,不还是照样让幸贵妃生了皇五子?

而且这两年密帝偶尔也还召幸其他嫔妃。万一再搞几个皇子出来,自己的对手可就越来越多了。就眼前这个幸贵妃,也是心腹之患啊。

若过几年皇五子长成,说不定太子刘慎都不是他的对手。

曲皇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连密帝要回宫都没注意,还是幸贵妃柔柔地喊了她一声:“皇后娘娘,回宫了。”

烦,又显笨了。

将密帝送回乾勤殿,将防务职责交予了禁军,元阙才松了口气。

习惯性地左手抚着破云刀的刀柄,元阙想起了家中的贝安歌。慈圣楼大街的灯海、和护城河里的游龙,丝毫没有吸引他,他只想回家和那女人一起看灯,看将军府的灯。

“元大将军,咱们一起去观灯?”

傻乎乎的刘惓想跟元阙套个近乎,毕竟娶了义妹,也算是自己的“便宜妹夫”。

元阙还是冷漠脸:“抱歉殿下,臣府上还有事。”

刘惓虽被婉拒,倒也没恼,自己给自己化解尴尬:“呵呵,听说将军跟本殿那义妹感情甚好,都说没想到将军这么个南密国煞神,竟然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降住了。哈哈。”

元阙也没否认:“那也是殿下这义妹实在与众不同。若臣回家晚了,她生气了,就不好办了。”

(贝安歌一个喷嚏:夫君你又在埋汰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夫君回家晚,那是热爱工作!夫君回家早,那是热爱夫人!我才不生气咧。)

众人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了嘹亮的起哄声。

“哦嗬,元大将军这是栽在夫人手里了。”

元阙脸色还是那样冷冷的,语气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栽在夫人手里,总比栽在敌人手里强。”

说罢,抚着他的破云刀,大步离开,要紧地离开皇宫,回家找他夫人去了。

后面的群臣哄笑:“真是一物降一物,这煞神也有今天。”

太子刘慎和长公主刘容缓缓走在最后。刘慎道:“元大将军吃了多年的苦,总算有个心疼的人,真为他高兴。”

长公主刘容未置可否。

她俊朗的脸上,双眉如剑,嘴角永远挂着略带讥诮的笑意。

“男欢女爱,是消磨意志的东西。别把我南密最英勇的武将消磨掉就好。”

刘慎微笑地望着她:“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过于刚硬。”

刘容道:“你该知道,我向来都恨自己生来不是男人。我若是男人,就去斯兰国三州封地,美美地过我的蕃王日子,何苦拘于京城,周旋于这些无聊人群中间。”

“姑姑潇洒,侄儿自叹不如。”刘慎温和,不与她争。

“你更圆润,最能周全万方,姑姑是看好你的。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姑姑便是。姑姑虽是女流之辈,大事亦不会袖手旁观。”

刘慎拱手致谢。二人走到西门外,各自上了马车。

……

将军府里,各色的彩灯俱已灯亮,整个东园流光溢彩,一派节日气象。

平时忙碌的丫鬟和小厮们,除了守门的、护院的,这些脱不开身之外,其余皆来到东园,熙熙攘攘地观灯猜谜。欢声笑语盈满将军府,让这些不能与家人团聚的下人们,也有了节日的欢悦。

贝安歌并不记仇,虽然讨厌宋青瑶,但在这样重要的节日,她还是体恤宋青瑶孤苦,叫丫鬟去请宋青瑶来观灯。

但宋青瑶不领情,徐嬷嬷还将丫鬟给骂走。

得,不来最好。来了还怕你影响气氛呢。

贝安歌带着妙如和妙意,也在东园里赏着灯。虽然昨日就看过了现场,但这样全部点亮的灯海,她还是头一次见,而且她还要猜谜呢。

灯谜都是将军府里的几位门客出的,当然都是文化人。

但贝安歌的文化跟他们不是一路,虽然演过不少古装剧,又来了南密国两个月,但文化水平提高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所以也猜得很辛苦。

两个常执笔墨的门客先生,在东园的憩亭里坐着,谁猜到了谜底,就将灯谜揭下,跑到憩亭去给先生看。猜对了,可以领十文铜钱。没猜对的,就将纸条贴回去,继续猜。

多数下人都不识字,但也心痒痒的,叫识字的读给自己听,然后慢慢琢磨,倒也有不少猜对了,然后领到铜钱的。

贝安歌本来很开心,凑到这儿看看,凑到那儿看看。

“这个容易啊,你再想想,反正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加油啊。”

“哇,你好厉害,已拿了三十文啦。你这是要靠猜谜发家致富啊。啧啧,知识就是力量哇。”

“你一个都没猜出来?没事,明年还有呢。不会猜谜,就跟着阿贵学制灯,一样有铜钱拿的。”

贝安歌穿梭其间,四处遛达。就恨自己穿到这剧本里也没个手机,不然此等盛况,一定要拍无数张照,发好几波九宫格才够啊。

逛着逛着,贝安歌渐渐觉得孤单起来。

那种身处千万人之间,却形单影只的感觉,突然就袭上心头。

月,已经上了柳梢头。可元阙还没回来。

他去了宫中,要陪伴皇帝登高观灯。但他说,皇帝不会玩很久,每年都是早早地回宫,他一定可以赶回来陪她观灯。

贝安歌要等他回来,却不仅仅是想观灯。她还有个礼物,要送予元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佳节,亦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她与元阙成亲两个月,却还没有真正交换过礼物。

她走到角落里,悄悄地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丝帕的角落绣着一把小刀,是破云刀的样子。绣功很笨拙,但却绣得很用心。

这是她特意找了针线上的绣娘学的。

为了瞒着元阙,还得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绣。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今日才完工。

突然,杏兰跑过来:“夫人,将军回府了。”

贝安歌顿时兴奋起来,将丝帕藏到腰间,提着裙子向东园门口飞奔而去。

元阙也是匆匆赶回,骏马都没停稳,就已经飞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凌云,向东园跑来。

远远的,他已经听到东园里人声鼎沸。

这个他已经不太认识的将军府,却是他这么热爱的将军府。他从来不知道将军府也可以不冰冷,也可以不安静,也可以不可怕不神秘。

元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份烟火气。

他所有的冷酷与冷漠,都是因为他得不到温暖,他才做出那种不需要温暖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想张开双臂拥抱人间,他不要杀戮,不要战争,不要让破云刀饮血,也不要再见到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爱好战争,自己其实热爱和平。

心潮翻涌间,贝安歌像一只小鸟,热烈地投奔而来,重重地扎进他怀里。

“夫君!”她开心地环抱住他。

纵然元阙那么高大,她只能环抱他的腰,她还是开心地环抱住他。

“大家都好开心,在猜谜呢,夫君也来猜?”

元阙被她感染,紧紧地抱了抱她:“好,咱们去猜灯谜。”又松开她,牵住了她的手。

贝安歌欢欢喜喜地被元阙牵着,虽然刚刚她是这场灯海的女主角,此刻却像元阙身后的跟屁虫,任他牵着手,投身到那片绚烂中去。

灯谜已经被猜走了不少,剩下的都已经比较难,有些看得出反复粘贴的痕迹,显然是被猜了好多次,都没有猜中。

“猜中了有奖的。”贝安歌指指憩亭。

元阙一看,平常正襟危坐给自己写公文的先生,此刻坐在憩亭里给人家解释灯谜,居然还面带笑容,服务极是到位。元阙也是乐了。

“你猜中几个了?”元阙问。

“两个……”贝安歌有点惭愧,不过她很快找到了借口,“我毕竟是女主人,全猜走了别人还怎么玩,要多留机会给别人嘛。”

元阙岂会不知道她在给自己找补,只觉得自家夫人真是又可爱了几分。

捏了捏她的鼻子:“吹吧你。看本将军起码猜三个,怎么也得赢过你。”说完,牵着贝安歌的手在灯海中穿梭起来。

下人们望见将军回来,先是惊惧,颇收敛了一阵,不敢继续玩。

但过了一会儿,发现将军和夫人牵着手,也商量得甚是投入,下人们也渐渐胆大起来,重新下场开始游玩。

元阙猜谜居然比较厉害,没多时,就取了三张灯谜条子:“走,去亭子里领奖。”

“哟,夫君这么厉害。再多猜几条一起去?”

元阙摇摇手:“比夫人厉害一点点就可以了,向夫人学习,也要留机会给别人,不能一个人独占是不是?”

学得还挺快。

二人来到憩亭,两位门客先生老远就看到将军也要来领奖,早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元阙将条子递了过去。

先生翻第一张:“哎呀,将军英明,猜中了。”

先生翻第二张:“哎呀,将军神武,又猜中了。”

先生翻第三张:“哎呀……将军这回……再想想?”

贝安歌笑得滚进元阙怀里:“吹,说要比我厉害的呢?”

元阙扬眉:“那就不猜了,我也猜中两条,跟夫人一样厉害就可以了。”

然后手一摊:“领奖。”

这两位门客何时见过这款的将军大人,惊得嘴都合不拢,抖抖索索将二十个铜板数了两遍,生怕少给了,然后放到元阙掌心。

“二十文,将军拿好。”

“二十文?”元阙无语了,“本将军猜了半日,就值二十文?”

那两先生对望一眼,终于有个大胆的解释:“夫人定的规矩,猜中一条十文,将军您看,他们都是领了奖的,可高兴呢。”

就是,别人可高兴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再说,这可是夫人定的规矩,将军您敢说不好?

自然是不敢说。

元阙的那张死神脸,强行转换出笑意:“开心事儿,无关奖金多少,猜中就好。”

两位先生这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贝安歌一把将元阙拽走,免得他在憩亭里影响别人兑奖。

一直拉到昨日那对鸳鸯灯下,贝安歌才笑盈盈站住:“别人猜中只有十文钱一条,夫君猜中,我另外有奖。”

“哦?”元阙嘴角微微扬起,这回不是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甜蜜。

贝安歌从腰间取出丝帕,展开给元阙:“这是我送给夫君的元宵节礼物。帕子是府里的,但上面的小刀是我绣的。”

“你……学绣花?”元阙惊喜地望着贝安歌。

这个一刻都闲不住的女人,居然有心思安静地坐下来学绣花,这比张飞学绣花还让人惊喜啊,

元阙接过丝帕,将那小刀图案展开摊于掌心,轻轻地抚着,感受着丝线的丝滑。刀虽小,却是破云刀的模样,玄黑的刀鞘,刀柄上有些许简单的花纹。

一时间,元阙庆幸自己钟爱的是破云刀。若是那些花里胡哨镶满宝石的刀,可不得绣死这女人?

舍不得。

舍不得看女人受苦。

“和夫君成亲两个月,将军府的奇珍异宝堆了几个库房,可那些都是将军府的东西,我想送夫君一样我自己的东西。想来想去,要么给夫君唱个歌,可我唱歌实在不算好听,要么就给夫君绣个帕子吧?绣得不好,那也是我的心意呢。”

元阙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你给我什么,我都高兴,我都珍惜。”

“这是我送给夫君的第一份礼物!”贝安歌轻笑着,替他将帕子叠好,收在怀里。

元阙却道:“其实贝贝已经送过一份珍贵的礼物给我……”

“有吗?”贝安歌心想,我怎么不知道呢?夫君最近难道嘴上涂了蜜,这话是情话吗?

胡思乱想着,贝安歌的脸已经红了。

元阙一挥手:“凌云,去将我的马牵来!”

我去,胡思乱想错了。贝安歌脸更红了。还好鸳鸯灯五颜六色,映得贝安歌脸上也是光影重重,总算没叫人看出她的脸红。

镇定下来,贝安歌还是好奇:“我没送过夫君马啊……”

元阙笑而不语,牵着她的手将东园门口走去。

凌云身手极快,已经牵了元阙平常骑的那匹白马过来。那马通身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又打理得极为干净强壮。若马界也有选秀,这白马可以凭颜值c位出道。

“你看,这是什么?”元阙指着马鞍。

贝安歌定睛一看,这看发现马鞍前头挂着一柄木头小刀,看上去颇是眼熟。

她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指着小刀叫道:“这不是雪人的小刀吗?”

元阙得意:“也是本将军的小刀。”

“臭美。你才没雪人可爱。”贝安歌笑着啐他。

元阙却正色道:“我知道你堆那雪人时,心中定然想的是我。不然怎么会挂一柄小刀?”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哦。

贝安歌心里甜甜的,她知道他拿走了小刀,也是因为他拿走了小刀,贝安歌头一次察觉到元阙内心的细腻。

“所以你一直将小木刀挂在马背上?”贝安歌问。

“嗯,每回我出马,小木刀就陪着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

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经意间送过元阙礼物。对有心人来说,每一次不经意的付出,对方都会视若珍宝,都会视为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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