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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月终于看到了丰峻受伤的手。是右手,包裹着层层纱布,包得老高,只露出一丁点儿手指,触目惊心。

“这,有点严重?”何如月不由问。

丰峻却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上了药,没大碍。”

“那也得听医生的,水还没挂完呢。”何如月犹豫,不敢就这么带他走,怕耽误他治疗。

刘明丽却误会了,她把何如月的犹豫听成了关心,眨巴着媚长的眼睛,看看二人:“你们……谈对象?”

“没有!”何如月当即否认。

刘明丽顿时眉开眼笑:“那就好。”

好你个头。何如月突然明白了刘明丽的意思,这是又看上丰峻了?不由望了丰峻一眼……

好吧,他一直都很帅,但太冷漠,拒人千里之外,不可爱。

丰峻却不耐烦了:“何干事,能走了吗?”

这小脾气,有点坏啊……算了,本姑娘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不跟你计较。

何如月赶紧对刘明丽道:“我和丰师傅有工作要谈,下班时我来找你,再细聊啊。”

话还没说完,刘明丽又扑了上来,嘤嘤嘤将何如月好一顿蹭,这才松开她:“去吧,回头见。”

何如月被她揉得晕头转向,走下楼梯时差点一个没看清就踩了个空,还是丰峻伸手一扶……只剩一只手,也还是管用的啊。

“何干事下盘不太稳啊。”丰峻幽幽的。

这形容……何如月脸皮微红,一肚子道歉的话,被噎得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本来是一鼓作气跑到了保健站,没想到先被刘明丽的出现震惊一波,又被丰峻的伤势扰乱一波,心里早就想好的那些话,被丢到了脑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沿着托儿所的围墙走了几十米,丰峻忍不住了:“你是来找我散步的?”

“呃……不是。”何如月终于站定,勇敢地望着他,腹稿捡不捡得起都不重要了,她直截了当,“我来向你道歉。”

“道歉?”丰峻也意外,疑惑地回望何如月。

“我现在确定,是周文华在厂里散布我流言,不是你。之前错怪了你,我向你道歉。”

说完,何如月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丰峻深深地望着她,渐渐地,有了些笑意:“你居然也会道歉?”

这叫什么话?

何如月扬了眉:“我当然会道歉。我是非分明。”

“我接受道歉。”丰峻好看的眸子里,流动着难得一见的光芒。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头一次有了人间烟火气。

“那……就这样了!”何如月笑吟吟地,“向丰师傅的受伤表示真诚的慰问,需要工会做点什么?”

又来“丰师傅”!

丰峻吐血拒绝:“能不能换个称呼?”

“这……丰峻同志?”

“丰峻同志”也比“丰师傅”好听啊,后者听上去胡子拉茬的。

何如月今天收拾了周文华、解开了心里的疙瘩,明显心情特别好,又关心道:“你这手,真没事吧?”

“没事。看着吓人,其实就手背上一块。”丰峻举起手,端详着,“已经上了药,以我的经验,一周后可以拆纱布。”

“明天还要挂水吗?”何如月问。

其实保健站医生是说明天还要挂的,但一想到保健站那位漂亮小护士,丰峻打死也不想再去。

他毫不迟疑:“不要了。这点小伤,不用搞那么夸张。”

像是要表示自己之前错怪他的歉意,也像坚持自己的工会职责,何如月还是关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啊。”

她记得黄国兴说过,丰峻是弃婴,养父也已经过世,他在这世上已经孑然一身。这右手受了伤,或许会有诸多不便吧?

丰峻却摇摇头:“谢谢了,我自己可以。”

但想了想,他又道:“如果能让你那个亲戚离我远点,倒也是帮忙。”

“哈哈哈哈。”何如月大笑起来,“你说刘明丽啊,不用怕她的,她就那样,其实人很热情,不坏的。”

的确很热情,热情到像个开屏的孔雀啊。

或许是何如月笑得太过大声,惹来过路职工好奇的目光,这下何如月有点清醒过来,这还是上班时间呢,道歉结束,也该继续回去工作了,手头还有一堆事都没完成呢。

于是和丰峻告别,欢欢喜喜地回到了行政楼。

一上三楼,图书室已经开了,有几个职工在借书。苏伊若一见何如月,立刻叫住她。

“有个小流氓在等你,你当心点啊。”苏伊若低声道。

“小流氓?”何如月没听明白,这厂里最多就有丰峻这样的刺头,倒也没听说有小流氓啊?

苏伊若凑到她耳边一说,何如月明白了。

原来也是老相识。

就是头天上班,堵在办公室要办长病假的张志强。这张志强二十多岁,别看年纪不大,但故事很多。据说搭了很多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早先也是吴柴厂让人头疼的人物,后来打群架断了一条腿,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后来腿好了,厂里让他回来上班,他死乞白赖,要保健站给他开长病假。

那时候保健站站长还是刘剑虹,调了病历一看,你腿都好利落了,群架又打好几场了,谁给你开长病假啊?

不仅没给开,而且还苦口婆心教育他,让他把精力不要放在混社会打架上,要放在为企业发展出力上,你说,不也是蛮好一小青工吗?

不得不说,刘剑虹在何舒桓的长期宠爱之下,的确有点儿中年天真。

跟小混混讲人生大道理,不管用啊。

磨破了嘴皮子,张志强也只记住了一件事,就是保健站站长刘剑虹不给他开长病假。

你不给我开,我就去工会闹,我去举报你、告发你!至于举报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要闹,闹到工会出面保障我的无理要求,给我长病假。

张志强就是这么想的。

而且巧合的是,他发现工会新来的何干事正是刘剑虹的女儿。就更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尝尝辣虎酱。

他就在工会办公室门口站着……不,他也没好好站着,他吊儿郎当靠在走廓栏杆上,望着何如月从远处走来,又望见她走进大楼,然后又望见她一上三楼就拐进了图书室。

没事,张志强反正不上班,他有的就是时间,终于又等到何如月从图书室出来,走向了工会办公室。

“张同志啊,有什么事吗?”何如月气定神闲,在他跟前站住。

“进去说。”张志强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现在的工会办公室只有何如月一个人,她猛然意识到,不能让这个小流氓进去,万一他耍横,自己会吃亏。

何如月假装掏钥匙,又眉头一皱:“哎呀,我把钥匙锁里头了。”

然后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等会儿要找金工师傅来开锁。”

张志强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点儿没怀疑什么,反正在哪儿说也不影响,他凶巴巴看着何如月:“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啊?”

“如果还是长病假的事,不行。”何如月断然拒绝,根本不跟他废话。

“那我就去找董厂长,把我的断腿架他办公桌上,给他压压惊。”张志强咬牙。

“请便。”何如月不怒反笑,“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金工间找人开锁了。”

张志强突然就抡起拳头,“咣”一下,砸破了工会办公室的窗玻璃。

“不就是开锁吗?老子现在就爬进去,把你公章拿出来,给我盖上!”张志强吼。

附近几个办公室听到动静,立刻有人跑出来。

一看是臭名昭著的小流氓张志强又来闹事,吴柴厂的科室同志们无比同情何如月。这小丫头太可怜了,上午才和周文华干过仗,下午就碰上了更难啃的骨头。

小丫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和走廓八字不合啊。

但显然,小丫头比那“难啃的骨头”更硬气。何如月一看窗玻璃都被砸破,顿时来气:“想都别想!你就是今天把门砍了,也不会给你盖章。你倒是试试!”

早有人见势不妙,跑到二楼去通知保卫科。

这还得了,闹事闹到行政楼来,真当吴柴厂没人啦!袁科长带着好几个保卫干部,大吼着冲上了楼。

“张志强你个小赤佬,吃了豹子胆!”

袁科长冲上来挡在何如月身前,不让张志强伤害到她,然后道:“你他妈都能打架了,还不能上班,你好意思来闹长病假啊!”

张志强隔着袁科长,气势汹汹地指何如月:“保健站站长都已经不敢放屁了,你工会要是还敢作坝,我看你敢走出吴柴厂大门!老子半路上弄死你!”

几个保卫干部到底身强力壮,一把将张志强推到水泥栏杆上:“威胁谁呢?何干事伤了一根毫毛,我们都是见证人,送你小子公安局吃牢饭去!”

张志强吼:“干什么,干什么,出气也不行?我真打了吗?放开我!”

他挣开众人,恨恨地盯一眼何如月,吐了一口口水,扬长而去。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围过来:“何干事你没受伤吧?”

“没。”何如月虽然态度强硬,但碰到这种不要命的,也是心有余悸,强撑着笑容,“他不是头一次来闹了,怎么总让他进来?”

袁科长道:“他是吴柴厂职工啊,虽说休着病假,也不能把他关在厂门外。”

徐秀英过来看了看窗玻璃,尖锐得吓了一哆嗦:“我叫人过来赶紧重按玻璃,这个要是划伤了手不得了。”

人群中,孙博伟也越众而出:“何干事,你要没带钥匙,先来我们办公室坐坐吧。”

何如月从兜里掏出钥匙晃了晃,笑道:“我带着呢,刚刚是怕吃亏,故意没进办公室。”

“还好你聪明。碰到这种流氓无赖,真的只能机灵一点,别和他硬杠。”

众人说得都在理。但安慰完,也是各回各位。

只有苏伊若跟着她进了办公室,低声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跟你妈一个样,也不怕得罪人。”

何如月道:“说实话,头一天上班他就来了,本来我还搞不清状况,但我一听他说当初我妈就不给他办,我就明白了。因为我妈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该是这样的人。”

苏伊若心疼地拍了拍她:“吃亏的好吧。你看看现在保健站的站长,就知道往工会推,不肯扛事。你倒好,给拒绝得硬硬的,万一他报复怎么办?”

这倒说到何如月的心上了。

何如月不是愣头青,只知道坚持原则,她在坚持原则的同事,也要考虑后果。这个张志强到底是嘴炮王者,还是真的亡命之徒,她不知道。也不能赌。

想了想,何如月道:“正好他两次来,黄主席都不在。我算了算,离上回正好一个月。大概是他病假是一个月一个月开的,所以隔一个月就来闹一次?”

苏伊若知道她虽然能干泼辣,到底对厂里的很多情况还是了解不足的。

于是她坐到何如月对面,缓缓地道:“他现在每月开病假,装瘸,医院也会给他开,但这病假是要扣工资的,而且扣得厉害。但他要办成长病假就不一样了,工资打折少,而且还不用月月去医院唬弄,所以他才拼了命也要办长病假。”

“还真是算盘打得精……”何如月嘟囔。

苏伊若安慰她:“你也别太害怕了。最近下班都叫上同路的一起走,好在你家也不远。对了,你爸妈还没回来吧?”

“没。”

“那你晚上一个人在家也要小心。”想了想,苏伊若道,“实在不行,要不你住苏阿姨家来?反正你苏阿姨也是一个人。”

何如月从小就听刘剑虹说苏伊若丈夫死了,一个人带大了儿子,现在儿子在外面读大学,可不就是一个人。

但她也不习惯住别人家,想想还是婉拒了:“谢谢苏阿姨,我们邻居都会相互照应的,谅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报复我吧。报复我了,就有人给他盖章了?”

不过苏伊若的话提醒了她,她想到了刘明丽。

这个惹火精表妹,既然昨天就来报到了,那她住哪儿呢?要不叫她住何家来,下班也能一起走。

等到下班前,何如月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去保健站找刘明丽。

刘明丽这边也忙差不多,正在收拾病床,一见何如月过来,又是亲热得好像三年没见一样。

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终于可以说点儿悄悄话。

何如月问:“你是不是来中吴好些天了,你住哪儿啊?”

“招待所啊。不过也就住了两三天,就去上吴同学那儿玩了,还去了海城。玩了一圈才来报到,上了班,可就没时间玩喽。”

她说开开心心、理直气壮。

何如月却好奇:“你来中吴还住招待所?嫌钱多?招待所可不便宜。”

刘明丽挤挤眼睛:“怕你管。”

真是哭笑不得。何如月心想,我也不是你以前的学霸表姐,你怕什么呢。

但她不能说,只得呵呵笑道:“那你现在住哪儿?”

“宿舍啊。厂里给我安排宿舍了。”

得,这丫头还真是雷厉风行。敢情就昨天一天自己没在,她都给办妥了。

十分怀疑她是故意趁昨天来报到的。

何如月也不戳破。当然了,既然刘明丽已经决定住厂里宿舍,何如月也不会强求她再跟自己回家,索性就不开这个口。

“那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家里都有,可以给你带来。”

“好的,谢谢亲爱的如月姐姐!”刘明丽又是一扭,绕开何如月,将收起来的床单被子往柜子里塞。

真是白大褂都遮不住她曼妙的曲线啊。这吴柴厂的小青工是福是祸啊……

小青工是福是祸不知道,丰峻应该是躲不了。

刘明丽关上柜门,扭回来:“马上下班了,你是不是也在食堂吃饭?”

家里现在就何如月一人,陈小蝶已经正式在祁梅家生活,何如月哪里还高兴做饭,当然是在食堂解决。

“是啊,一起?”何如月道。

刘明丽欣然:“好嘞,我还要跟你打听丰峻呢。就是……你的丰师傅!”

何如月眼前一黑,跟我打听这人干什么,你放过我吧!

姐妹花第一次同时出现在食堂,食堂差点就爆动了。

连刘德华都不蔫了。

刘德华经过何如月和刘明丽跟前,直接就结巴了:“这……这……你们认识?”

刘明丽亲热地挽着何如月的胳膊:“我可是何干事的表妹!”

“表……表妹……”刘德华呆了。

“我叫刘明丽,在保健站工作!”刘明丽眨着眼睛介绍自己。

“你……你也姓刘?”

无话可说,都姓刘,可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这位表妹同志能望尽四海,可我刘德华同志见到个女的都说不清楚话……何干事除外。

回到桌上,刘德华就被别的青工笑话了。

“就你那点出息。我是正好没经过,要是我经过何干事和那个什么表妹身边,我一定大大方方介绍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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