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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贾瑚说要自往承德去试探王子腾心思,贾母先觉得甚好,后想想道:“你一年才回来几天?去年你就没在家里过年,今年又把你使唤出去,这冬日风雪多,万一到了承德,天气严寒,你再回不来怎么办?”
贾瑚道:“这倒无妨,新春年年有,在哪里过节都是一样。但此事关系族中命运,比我能在家过节重要得多。王总督家总也不会委屈了我。”
贾母点头,又道:“可如今怕是太子的心神耳意在盯着咱家,你忽然跟着去送年礼,只怕会叫人起疑。”
贾瑚道:“去与不去太子都已注意上了贾家,便是我不去,贾家与王家是亲家,也少不了下人往来。或许太子见是我去了,反觉得咱家对待此事更郑重,给太子殿下印象还好些。”
贾母想想叹道:“也是。这时候了,细枝末节也顾不得许多。若不是珠儿……还是叫他去一趟合适。珠儿是王总督亲外甥,往舅家去一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隔着一层,有些刻意了。不过有你母亲这层关系在,你又是长房嫡子,倒还说得过去。”
贾瑚便道:“既祖母也觉得好,那我就去母亲那里说一声。”
贾母笑道:“你坐,先别急,往王家去是大事,我还有一桩大事想和你说。”
贾瑚观贾母神色,已知她是想说什么。他心中略作思索,便依言重又坐下。
贾母问:“今年你珠大哥的婚事定了,定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闺女,你知道了罢?”
贾瑚道:“已经知道。珠大哥说此事是祖母与二婶娘促成,话中对李家闺秀甚是满意。”
贾母看他说起兄弟的婚事语气毫无波澜,放弃了调侃他,笑叹道:“珠儿比你只大一岁,他的婚事说定,也该说你的了。”
“珠儿是家中二房长子,论起身份不比你高,也不比你有几家科举出身的娘舅,所以他的媳妇要紧的是出身清流,娘家官位高些就更好,不高也无妨,再别的就是姑娘贤淑懂礼就完了。”
“倒是你,你一则是家中长房长子,往后你媳妇是要做宗妇的,首先便得稳重端方,心里能放得下事,目光也要长远。不能像你母亲那样几句话就吓没神了,也不能和你二婶子似的见识短浅。不过你三个舅舅都在朝为官,还有你林姑父是你先生,你媳妇的出身倒不一定是清流文官,这能选择的就多了。”
“咱家现在不比你祖父在的时候了。”贾母一叹:“你父亲当家做主,也怕那些文官儿家里不愿意把女儿许给你,你母亲娘家也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子。我本想着趁今年过年领你各家都走走,让人见见你,知道你和你父亲不是一个德行,兴许就能把亲事说定了。若不然,你又是两年不在家,等你十六七岁,合适的好姑娘都被说走了,怎么办?”
贾母越说越犹豫。
贾瑚觉得是时候了,开口淡淡问道:“祖母,你你觉得王家鸾妹妹怎么样?”
“嗯?鸾丫头?鸾丫头怎么?”贾母先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贾母惊了:“瑚儿,你……你不是说,你觉得鸾儿和你能相配罢?!”
贾瑚问:“除了年纪差得大些外,别的哪处不合适?”
他便和贾母说了一回在济南时与林如海说过的,“为了应付将来长辈询问,早想好的托辞”,什么“家世人脉知根知底教养子女为母着想”等等,又道:“只怕除了鸾妹妹外,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我的别家闺秀未必有二品出身。”
贾母边听,面上震惊之色渐渐消下,竟甚觉有理。只她最后还是犹豫:“鸾丫头年纪终究是太小了些。”
贾瑚道:“如今看着差得大,等我三十岁,鸾妹妹二十四,也就差不多了。再等我们两个都四五十岁,差六岁又算得什么?这桩婚事定下对我只有好处,不过是比常人晚几年成婚生子罢了。”
贾母想了一会儿,笑道:“得了,叫你这么一说,让我也觉得这真是十全十美再好不过的一桩美满婚事。”
贾瑚道:“事实如此,只不过因我和鸾妹妹年岁差得太大,无人往这处想。”
贾母笑了一会儿,道:“我是觉得不错。鸾儿这孩子年纪小小,行事却大,性子也坚忍,三岁看老,我看比你母亲刚强,也比你二婶子大方。瑚儿,婚姻大事非比儿戏,你可认真想好了?”
贾瑚道:“祖母,说句实在话,真要让我和别的女子一起生活,倒不如就是鸾妹妹。”
他话里故意露出一两分无奈,叫贾母察觉。贾母也无奈了,叹道:“你这孩子,真是……想想也是,你幼时也见了不少世交亲友家的姐妹,倒是只有鸾丫头合了你的眼缘。你年纪越长大,现连丫头都不用,真是……”
贾母努力压下怒火:“都是你那不成器的老子惹出的祸!”
贾瑚见贾母以为是贾赦花天酒地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越发要道:“别家女孩子纵好,我也懒得知道她好不好。再者说亲相看不过几日,怎能知道那姑娘一定是好的?别进了家门才知道有许多不好之处,那时后悔也晚了。倒是鸾妹妹自小就与我相识,我看她也好,她看我当也不错,倒还合适。晚几年成婚,我还能多自在几年。”
贾母此时已被贾瑚说得定了决心,道:“鸾丫头是温夫人嫡出女儿,你母亲和温夫人两个极好,这婚事你母亲当是愿意的。倒是你父亲那边不好说。”
贾瑚道:“这也不难办。只和我父亲说,若我和鸾妹妹婚事定下,王总督自然是向着女婿多过妹夫。”
贾母摇头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贾瑚道:“在祖母这里,我没甚不好说的。”
一句话说得贾母软了心肠,她道:“好,在我这里无人,说说便罢了,外头去不许混说。你先回去预备往承德去罢,这事我和你爹娘说。却还得找个媒人才好。”
贾瑚起身道:“倒可请四姑母做媒。”
贾母笑道:“你真是什么都打算好了。”
贾瑚道:“还有一事。祖母,鸾妹妹比我小许多,两家婚事真若定下,怕有人起心思给我塞丫头塞侍妾。我不耐烦应付这些,一应还都请祖母替我挡挡。”
贾母道:“这你放心,不管谁敢弄那些乌七八糟的,还是有人自己起了歪心扰了你,我都饶不了他们!”
贾瑚行了礼,转身走之前,略带不放心问道:“祖母,咱家看鸾妹妹千好万好,王总督应也会愿意把女儿许给我罢?”
贾母思忖一会,道:“这事能成。你自己前程现放在那里,咱家又知根知底,对鸾丫头来说,来咱家也不比往外头寻去强?你母亲绝不会难为鸾丫头,这对温夫人来说,便比别家强太多了。且你父亲虽混账不顶事,但咱家请你姑母去说媒,王总督看你姑父姑母待你如亲子,当也会同意的。”
“今次我先写封信给温夫人提一提这事,等年后请你姑母做媒。你今年过年就在王家过罢,多和王总督商议商议朝中的事,好让王总督多看看你,也放心把姑娘许给你。”贾母笑道。
贾瑚出去后,贾母独个在屋内想了一会儿,叫人拿她私库的册子来,从上头圈出不少名贵器具首饰等物,命人拿出来精心装上,又叫人侍候笔墨,亲给温夫人写信。
这些都弄完了,已经该用午饭。用了些饭菜略歇歇,贾母方命去请大太太来,再着人看大老爷在家没有,若在家,一并请来。
张问雁听得是婆婆传唤,赶三赶四的就来了。因她这些日子很是挑了几个颜色丫头给贾赦,贾赦还没新鲜够,最近几日都不往外去,也在家中,便也忙着来了。
贾母见了他两个,还是命丫头都下去,详细说了要给贾瑚求娶王熙鸾之事,道:“我看这桩婚事是没甚不好,若全依我,我是觉再无不妥。便是两个孩子年岁差得大些也无妨。瑚儿晚两年娶妻,也别叫耽误了功课,等中了再成婚,不是更好?但你两个毕竟是瑚儿亲父母,所以还是得问问你们的意思。”
张问雁心内比对过一回贾母说的话,和贾瑚从前在她面前说的话,真是满心疑惑苦涩,不知哪个才是贾瑚心中真正所想,也未曾想到贾瑚竟能这么快就说通贾母,早惊了。
贾赦因今夏贾珠定下了国子监祭酒家的闺女,正心里有些酸,早铆足了劲儿预备给贾瑚也说一个大家子闺女。可他素来和清流家并无交际,平素所往来的也都是酒色之徒,一群人在一处,不是吃酒就是说女人,要么说些古董字画世俗经济,胡扯八道,哪里去打听好姑娘?
他正想着这几日便和张问雁说说,把贾瑚的婚事放在心上,今日忽听贾母已给贾瑚选好未来妻子,还说得头头是道,甚有条理,心下竟然有些感动。
正二品直隶总督嫡女,不比那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好上百倍?嘿嘿,还是王子腾嫡出闺女。本来妹妹就不比女儿亲,等瑚儿娶了鸾丫头,这妹夫怎比得上亲女婿?看老二媳妇还怎么在府里嘚瑟!
鸾丫头确实是好姑娘,平日每每见了,都笑模笑样的,叫人看着喜欢。就是她年岁小些也不怕!到时候他多给瑚儿几个绝色丫头就完了!
因此贾赦立时就道:“母亲说得甚好,我也觉得鸾丫头和瑚儿正是相配。不如这便请个媒人提亲去罢。”
贾母真是没想到竟是贾赦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就同意了,反倒是张问雁面上有些为难之色。
长子好容易听她一回,贾母尽量放软了声音道:“老大,你也别太急。瑚儿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可他翻年才十四,也不算太大,鸾丫头更是小呢,翻年才八岁。你若觉得行,今年往王家去送年礼,咱们就让瑚儿过去,也让王总督看看咱家孩子多出息。我这里写一封信给温夫人,先打个底。等翻了年,我就请你四妹妹做媒去说和,如何?”
想到贾瑚先生林如海是正三品布政使,贾赦心内更加熨帖,笑道:“那咱家可得多给四妹妹抬点谢媒钱!”
贾母笑道:“这是自然,我也舍不得叫你妹妹白跑一趟。从山东先回来家里,再往承德去,再回山东,这一来一回不是小半年都过去了。”
说到此处,贾母心里又开始发愁林如海贾敏的子嗣问题。
本来他们两口子就三十多了还没个孩子,今次再为了瑚儿的婚事让敏儿一走三四个月,不是更耽误了?
但想想若贾敏不亲自出面,只怕也不能说动王子腾答应婚事,且林如海贾敏都起了过继贾瑚子嗣为孙子的心思,让贾敏把这桩婚事说成,对林家还是有好处的。
贾母便把这桩心事压下,和贾赦道:“你既同意,那我这里便无事了,你且去罢。”
贾赦起身笑嘻嘻道:“多谢母亲替瑚儿操心!等事成了,儿子也多给母亲抬好东西来!”
才说了两句人话,又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贾母懒怠多说,只道:“瑚儿是我孙子,我给他操心婚事不是应该?我不耽误你的事了,去罢。老大家的,你送了你老爷再回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
张问雁送走贾赦依言转回屋内,给贾母行了礼,坐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贾母问她:“连你老爷都知道这桩婚事的好处,你怎么反糊涂起来?你是不满意王家,还是不满意鸾丫头?去年你不是还和我说想把凤丫头说给琏儿?如今鸾丫头比凤丫头出身也高,人才品貌也更好,配瑚儿正正合适,你倒又不愿意了。”
张问雁听出贾母话里含着不满,忙道:“儿媳只是一时没想到。这瑚儿和鸾儿差着六岁,我听了吃惊,并不是不愿意。”
贾母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瑚儿自己和我说晚两年成婚,也不耽误了他读书。他四姑父是二十岁成婚,二十一岁中的探花,按瑚儿也二十一岁能得中算,那时候鸾丫头也十五了,再过一年十六成婚,不也很好?你这个多心多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张问雁不敢说什么,挤出笑来道:“老太太说的有理,是我想得太多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若瑚儿和鸾儿婚事定下,鸾儿就不好上咱家来了。”
贾母道:“这有什么!瑚儿是常年不在家在外求学的。便是他在京里,鸾丫头才几岁?大家子都是内外分明,左不过让琏儿再搬出去就是了。长嫂和小叔子确实不好天天相见的。”
“我倒想让鸾丫头多在咱家上几年学。我有你和王氏两个儿媳妇,对我孝顺是没得说,偏都有些不足。你是多思多心,王氏是目光有些浅薄。我要亲看着鸾儿有没有这些毛病,若有,早日教她改了才好。”
张问雁勉强应是。
贾母叹道:“我话说得不好听,但都是实话。咱家未来都在瑚儿身上,他的媳妇人选甚是关键,鸾丫头……已经是咱们家能给瑚儿说到的最好的闺女了。”
见张问雁神情还有些郁郁,贾母皱眉:“你怎么还不高兴?你还发愁什么,和我说说。”
张问雁努力让自己的笑更自然:“老太太,没有什么。”
贾母看她两眼,道:“我知道了,你是舍不得瑚儿往王家去过年?哎,叫我怎么说。瑚儿终身最关键就在这几年,等他考中了,又成了婚,怕没有你的好日子过?不要舍大求小。”
张问雁起身领训。
从和贾瑚说话算起到现在,贾母已是忙了一整日,早说得累了。她最后命人把上午挑出来的东西抬给张问雁,道:“这是我挑出来的东西,跟着家里年礼一起送给温夫人罢,也算是我老婆子一点诚意。”
张问雁对着单子看了,见都是什么整块青玉雕的竹夫人,掐丝珐琅的百花高瓶,足有二尺高的红珊瑚盆景,成套羊脂玉的首饰,满翠的葫芦玉佩等等,惊道:“这也太让老太太破费了。”
贾母闭眼摆手:“这有什么。我的东西终归都是你们小辈的。这些给温夫人送去,婚事成了,温夫人也都会添在鸾丫头嫁妆单子上,最后还是咱们家的。”
张问雁再三谢了贾母,命众人小心抬着东西回了自己院子,发呆半日,命人拿纸笔,也给温瑛写了封信。
*
老太太给大房抬了十几抬好东西的事儿,没过夜就传遍府上。
贾赦专找张问雁问了一回老太太都给了什么东西,听完惊呆了,也不知是想的什么,从自己所珍藏古董字画中挑了好几样出来,也给张问雁,说给王家送去。并忍痛抬了一万银子给张问雁,说给贾瑚置办聘金聘礼等。
张问雁收贾赦的银子是再不客气,又着实吹捧贾赦一回,把他捧得心满意足,才带着银子回房去了。
贾赦被捧得飘飘然,自以为也是一等的好父亲,命把贾瑚唤来,又给他三千银子,道:“这些钱给你路上花用,到了承德别丢咱家的人。”
贾瑚接贾赦的银子也毫不手软,只他没说什么好话,淡淡谢了一句,贾赦早习惯他这副样子,也不在意。
至晚,张问雁把贾瑚请来说话。
“按着家里规矩,嫡子娶亲是照着一万银子置办,因你是嫡长子,额外再有一万。如今你父亲又给了一万,便是三万。说不准等婚事定下,老太太和你父亲还能拿出钱来,怎么办也能丰丰富富的完事了。”
贾瑚道:“鸾儿是正二品大员嫡女,什么排场也能当得起。况温夫人一向疼女儿,鸾儿嫁妆必不会少,咱们家聘礼少了也不好看。”
张问雁道:“这倒是。当年你敏姑母出阁时,林家送来的聘礼聘金加起来足有三万,你敏姑母带着五万嫁妆三万聘礼出的阁,那真是十里红妆,京中没有姑娘不羡慕的。又都说林家虽没了主事的太太,林探花却知礼。”
贾瑚道:“敏姑母当得起,鸾儿也当得起。母亲定下什么日子让我过去?”
张问雁道:“今儿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八,再晚也不好。十二月初三是好日子,宜出行,你就那日过去罢。”
贾瑚道:“多谢母亲替我打点。”
因这婚事未成,不好大肆说出去,张问雁屋内照旧是除了罗嬷嬷外没人的。
她终究没忍住,幽幽问道:“瑚儿,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
贾瑚道:“婚事未做定,不算心满意足。倒可见我有眼光,所选中的人不但母亲喜欢,连老太太并父亲都中意。”
张问雁觉得有些心梗,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摆手道:“去罢,回你屋子收拾收拾去。还有琏儿念叨你一年多了,你这就要走,也多和他说说话罢。”
贾瑚并不留恋,行了礼转身就出去了。张问雁看着他的背影又觉得心塞,独个揉了好一会儿心口方缓过来。
等贾瑚回到前院书房时,正是贾琏才从贾母处吃了晚饭说话回来。
兄弟两个在院门处遇见,贾琏见了贾瑚,不似平常一样笑着喊哥哥,而是低头站在贾瑚面前,一句话也不言语。
贾瑚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和他并排走到自己正房内。
把贾琏按在榻上坐了,贾瑚叫人都出去,关上门,从袖中取出帕子递在贾琏低着的脸前。
贾琏面上早已纵横交错都是泪痕,他伸手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拭。
贾瑚自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另一边榻上无声翻看。
屋内无人说话,只余贾琏的啜泣声。
“哥哥……”许久之后,贾琏抽噎着开口,“哥哥,祖母和我说,今年哥哥要去承德过年,是吗?”
贾瑚道:“是。”
“那哥哥去承德过年,是为了让王总督多看看哥哥,是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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