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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四月末起了要给贾珠冲一冲的心思到现在,过了三个月,王宜和已抽空把郑好时家的说过的几家姑娘都悄悄请来见过,还打听了许多别家姑娘也见了。
这统共加起来十来个十来岁没定亲的女孩儿里,只有秦家女孩儿一个比众人都好。
这日已是将近八月,王宜和定了人选,便派人派车请了秦家姑娘来。秦家那生了哥儿的姨娘也跟着来了,说要“照顾”姐儿。
王宜和先接了消息,再看那进来的姨娘年纪不到三十,生得倒有几分姿色,行动也算有规矩,确实是扶着秦家姑娘进来的。
可上次她去秦家请人,来的只有秦大姑娘孤零零的一个带着一个小丫头,连这姨娘的影儿都没见着,今儿倒知道要“照顾”着姑娘一起来了。
王宜和心内哂笑一回,和身边大丫头换个眼神儿,那大丫头会意,忙迎到门口,恭恭敬敬把秦可卿的手扶着,笑道:“姑娘可算到了,太太从一早上就盼着姑娘呢。”
秦家姑娘颔首低头道:“是我来晚了,让夫人久等了。”
那大丫头便笑回:“这可怪不得姑娘,是我们府上派车去接的姑娘,就是姑娘晚了,也该怪那些赶车的小子们。”
王宜和便假意怪人:“郑家的,怎么这会子才接来?”
郑好时家的在后赔笑:“是奴才没办好事儿。”
这几句话半个字没提那姨娘,但那姨娘已颇觉得面上挂不住了,低了头不言语。
王宜和笑笑,不再提这话,对秦家姑娘招手:“来,上这儿来。”
大丫头扶着秦家姑娘行得快了些,要把秦家姑娘送到王宜和身边坐了。
但行到王宜和身前,秦家姑娘险险住了脚,先行礼道:“给您请安,今儿又要扰您的清净了。”
王宜和见了秦家姑娘此等行动,心下更是满意,一把就把秦姑娘拉起来在身边坐了,笑和她说:“什么扰不扰的?我正是想起你才把你接来,今儿你倒要多呆一会儿,我们家老太太听说了你,也想见你呢。”
秦姑娘忙道:“我出身低微,见识浅薄,恐在老太君面前失礼,丢了夫人的脸。”
王宜和笑道:“别怕,老太太是最喜欢你们小孩子的,再说都有我带着你呢。”
看秦姑娘应下,王宜和方问地上立着的秦家姨娘:“不知这位是?”
郑好时家的明知太太已知道了,也忙回:“这位便是秦家那位生育了哥儿的焦姨娘了。”
秦家姨娘忙也行礼。
王宜和却并不和她说话,只命郑好时家的:“把焦姨娘带到柳姨娘屋里,让柳姨娘周姨娘好生招待,她两个今儿不用来我身边伺候。”
郑好时家的便去扶秦家姨娘:“您请。”
焦姨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跟着郑好时家的走了。
见此,秦家姑娘把话在心里转过几圈儿,试探着道:“夫人,焦姨娘是送我一起来的,一会儿若只有我去见老太君,焦姨娘不去,会不会失礼?”
王宜和笑问秦姑娘:“不知这位焦姨娘是什么来历?”
秦家姑娘低头道:“是当日家中服侍父亲的人。”
王宜和又问:“那焦姨娘身契可放了?”
秦家姑娘道:“应还未曾放。”
王宜和便道:“你年纪小,又才是第二次来,不知道我们家的规矩。我今儿教你几句:我们府上老太太是国公夫人,超品的诰命,在这京城之中也就只有宫里娘娘公主郡主们和诸位王妃比我们老太太高一头,不是谁说想见我们老太太就能见的。且老太太又是长辈,只有老太太说想见谁,我们赶紧给请来,没有老太太没说,我们反硬叫老太太见的理。况你们家这位焦姨娘还是奴籍——并非外头清白出身的贵妾良妾,我也没法儿报给老太太。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了?”
秦家姑娘越发低了头,道:“多谢夫人教导。”
王宜和笑道:“等你以后住长了你就都知道了。”她命:“套车,我和秦姑娘去见老太太。”
等车来的功夫,王宜和又问秦家姑娘些话,秦家姑娘都一一答了,王宜和是越看她越满意。
一时人报说车备好了,王宜和便紧紧拉着秦家姑娘的手起身,和她相携上车,一路往荣庆堂行去。
荣庆堂内张问雁贾元春都在,正如常日一般哄着贾母看贾迎春贾宝玉玩耍,一屋子人言笑晏晏。
听得人报“二太太和秦姑娘到了”,贾母面上笑容略滞,张问雁见了忙笑道:“前两日可没少听二弟妹夸这秦家姑娘,今儿总算能得一见了。”
贾母道:“抱养来的姑娘,不知什么来历,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张问雁看向贾元春,贾元春抿嘴轻轻点头,张问雁便笑笑不再说话,专等王宜和带着秦家姑娘进来。
而贾母虽那么说了,却也注意看着王宜和带来的秦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先映入贾母眼帘的是一只红绣鞋,上头细细绣了花样儿,倒没镶珠嵌玉的。跟着贾母便看见王宜和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进来,这女孩子低着头,看不清生得什么模样儿,行动仪态倒还算不错。
贾母眼神略透出满意之色,看这小姑娘走至屋子正中拜在拜垫上行礼,口称“给您请安”,拜姿标准声音柔和,已把心里不满都去了大半。
她便笑命:“快扶起来!来我跟前儿让我看看。”
秦家姑娘借着丫头们的手站起来,略提着裙摆,小心走到贾母面前。
贾母先拉起她一只手,看她手生得白嫩纤长,指甲圆润粉嫩,只在手指上略有做针线留下的薄茧,先在心内头。
她再抬头,拿手轻抬起秦姑娘的下巴,看她生的模样,一见竟有些发愣,随即便是赞叹。
弯弯的长眉下面是水灵灵的水杏眼,因紧张眼神略有闪躲,并不显得小气,反转出一股韵味,脸儿又小又圆,端地是花容月貌,年虽不大,已有来日闭月羞花之意。
贾母满面笑容,细细打量了一番,转头和张问雁王宜和等笑道:“我看这孩子好,这模样儿生得都不输鸾丫头了。”
张问雁忙起身来至贾母身边,一面笑道:“老太太既这样说,我可要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姑娘都把我儿媳妇给比下去了。”
贾母便撒开秦姑娘的手,笑指张问雁道:“这是大太太。”
秦家姑娘忙行礼,被张问雁一把扶住,也细细打量一回,笑说:“果然生得好!倒难为二弟妹从哪儿寻出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小姑娘?”她又问秦家姑娘:“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秦家姑娘回:“父亲给我起了小名儿叫可卿。”
“可卿。”张问雁把这两个字在嘴里转过一回,笑道:“也就是这两个字才配得上你。”
秦可卿垂首道:“当不得夫人这样夸赞。”
贾母笑道:“好了,快让可儿坐罢,可见不是你儿媳妇你就不心疼了。”
张问雁把秦可卿扶在贾母身旁坐下,又佯做委屈道:“老太太才是有了新的小姑娘可疼,就不疼我们了。”
贾母笑说:“你也回去坐,老二媳妇,你也坐!这回别说我不疼你们!”
张问雁笑着回去坐了,贾元春也扶着王宜和坐下。贾母看见贾元春,笑命:“你也来见过你秦家妹妹。”
贾元春忙依言过去。
秦可卿这些日子早知荣国府二房大姑娘是圣旨赐婚,已许了北静王家做世子妃的。她从才刚进门起就注意到屋内有一位十五六岁,丽质天生的女孩子,打扮得神仙一般,心内便猜测这位就是未来北静王府世子妃。
才秦可卿又见了这位姑娘扶着王夫人坐下,更认准了她的身份。是以这位姑娘行过来,秦可卿也忙起身,先屈膝行礼,口称:“见过姐姐。”
贾元春扶着秦可卿回礼,笑道:“我名叫元春,妹妹和我家中妹妹们一样,叫我一声‘元春姐姐’就罢了。”
秦可卿再叫一声“元春姐姐”。
贾元春见秦可卿生得这般容貌,言行举止都谨慎守礼,毫无违礼越礼之处,身上衣衫首饰都不甚华丽,但丝毫不损她身上淡雅气质,心下不免猜测其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她又为何流落到了养生堂里。
贾母张问雁等自然心内也有一番想法。
把贾元春拉到另一侧坐了,贾母便抚着秦可卿的手问了些话,不过是她平日在家里都做什么,读过什么书,可曾识字等语,秦可卿皆用谦辞答了。
贾母越问越满意,等问完了话,命丫头送上表礼,便和贾元春道:“你妹妹初次来这边儿,可巧儿要入秋,今儿天不热,园子里的花儿还开着,你带她花园里逛逛去,好好招待你妹妹。”
贾元春笑应了,便往另一侧去携秦可卿起身。秦可卿对屋内众人行了礼,才落后贾元春半步走了。
贾母点头对王宜和笑道:“你选的这个人不错,我看她还配得上珠儿。”
王宜和笑道:“这些日子我统共看了十几家姑娘,实是没有比她更好的,唯一不足之处就只有她是抱来的,倒不知究竟是何来历。”
贾母道:“能生出这样女儿,她生身爹娘想必不是俗人。再说抱来的就抱来的罢,若不是有这一节儿,秦家还未必愿意。这等品貌,不拘秦家把她送到哪家王府里,就算送到宫里,她也不定就被埋没了。”
王宜和一叹,道:“老太太说得是。”
张问雁在一旁凑趣,笑道:“如今已是七月末了,再有两个多月珠儿就要出孝,二太太也该忙起来了。”
贾母听了道:“这两日你就和秦家议定,等珠儿出了孝立时走礼,务要早日把这事办成。”
贾珠的病贾母担心,王宜和心里更比贾母担心十倍,这话正好说到王宜和心坎儿上,王宜和忙三迭四的应下。
贾母又道:“你只管操心珠儿的事,元春的事我替你管着,保管出不了差错。”
王宜和起身,深谢过贾母,又求道:“这事儿媳妇就先瞒着珠儿了,怕他病里再操心多想。等正日子他自然知道。”
“你看着办罢。你既不想告诉珠儿,那就命服侍的人都不许多嘴。”贾母轻叹一声道,“盼着给珠儿冲一冲管用,不然还怕耽误了元春……”
贾珠是贾元春亲兄,贾珠若死,贾元春还要守一年的孝。而北静王妃身子愈发不好了,一心想让北静王世子早日成婚。若贾元春因守兄孝耽误一年,只怕还有变故。
张问雁王宜和皆明白此理,张问雁也表态道:“二太太若有甚不凑手的,我这里的人也只管使唤。”
看说完这一节,贾母面上似又有郁郁之色,张问雁王宜和都不敢再提这话。
张问雁命丫头们把贾迎春贾宝玉抱出来,王宜和终究惦念着贾珠,告辞说要回东院,贾母点头命她自去了。
*
王宜和回东院的消息传到花园内贾元春秦可卿处,秦可卿心下发沉,嘴唇也不禁微抿。
贾元春打发了那传话的婆子,面上含笑和秦可卿道:“妹妹别担心,一会儿我送妹妹回东边。”
秦可卿忙道:“不敢让姐姐相送。”
贾元春笑道:“怎么不敢?你是我们家今儿请来的客,把客请来再把客送回去不是应尽之礼?母亲……因哥哥病着,母亲事忙,一时失了礼,把妹妹留在这儿,我作为女儿,自然应该替母亲送妹妹回去的。”
秦可卿抿嘴一笑,应下了。
逛了半日花园,午饭贾元春和秦可卿在贾母处用了,贾母不免又观察一回秦可卿吃饭的仪态,也觉不错。
用过午饭,贾元春请秦可卿到她屋里歇了半个时辰,让自己的丫头服侍秦可卿洗脸梳妆毕,方命人去传车,带着秦可卿回东院。
不过半日的功夫,王宜和已命人算好了十月二十八就是黄道吉日,这日就给贾珠秦氏成婚,又筹备给秦家的定礼聘礼,还想着秦家小门小户,家底不丰,但贾家的儿媳妇嫁妆少了不好看,索性就她出银子给秦氏置办嫁妆,面上也好看些。
还有秦氏规矩算好的,却不算极好,她也该派去几个嬷嬷,这几个月好生教导秦氏规矩,算是临时抱个佛脚,省得秦氏见了亲戚们丢人。
她正想着是都有谁是稳妥的能派去秦家,贾元春秦可卿便到了。
见了秦可卿,王宜和自然要问几句玩儿得如何等话,看时辰差不多了,命郑好时家的好好再送回去。
贾元春亲自把秦可卿送到车上,看车渐行得远,先不忙回自己院子,而是慢慢儿的往王宜和屋内行去,一路上沉思。
“怎么又回来了?”王宜和看见女儿来,便问她,“你是想去看珠儿?去罢。”
贾元春看着母亲发间又多了几缕白发,有些不忍,但她最终还是道:“我是有话和娘说。”
王宜和观她神情,便命服侍的人都出去,问:“这回说罢,要说什么?”
“娘……”贾元春低声道,“秦家妹妹是不是年纪有些太小了?她才十二岁,还是八月十四的生日……”
王宜和道:“是小些,但也不碍着什么。等你哥哥好了,她也十四五了,年岁不是也正合适?”
贾元春听出王宜和心意已定,只好把劝的话咽下,说些别的:“那既然秦妹妹要做我嫂子,秦家就是咱们家亲家,娘……今日是不是有些慢待秦家了?”
见王宜和神色微变,贾元春忙道:“我不是怪娘的意思,只是秦妹妹毕竟是娘请来的客,还不是咱家媳妇,该以礼相待的。”
王宜和冷哼一声道:“我倒想尊重秦家,以礼相待,可秦家并非有礼之家,不值当我如此。今日他家丫头出身的姨娘竟不请自来了,这是想让我招待他家姨娘的意思?也太不识趣。”
贾元春软声劝道:“那还不是因秦家没有当家太太,只有一位姨娘主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焦姨娘不是被娘打发去后边了?一日也没怎么。秦妹妹不日就要做我嫂子了,若从娘开始就不给秦家颜面,往后嫂子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嫂子不好,对哥哥也不好呀。”
“你说得也是。”想了半日,王宜和勉强答应了,又道,“我只是看不上秦家行事,不是不喜他家姑娘。你回来之前,我正筹划着给那孩子送几个人去教教规矩,还有她的嫁妆咱家出了就罢了,也省得丢人。”
贾元春笑道:“我就知道娘心里明白。那娘打算派谁去?给嫂子置办多少嫁妆?我帮娘看看?”
王宜和把账本和人名册子给了贾元春,道:“我圈出来几个,你看看。”
贾元春见头一个就是郑好时家的,再往下都是和郑好时家的一流的人,微微皱眉,口中道:“这几位都是娘平日得用的嬷嬷,都送去秦家,谁帮着娘办事?”
“我身边倒是人多得使不完,不如我挑两个送去秦家罢了,这几个人还是娘留着使。”贾元春把册子还给王宜和。
王宜和道:“你身边儿的人是一个比一个懂规矩,可若拨出去两个你不够使怎么办?”
贾元春笑道:“也就拨出去两个,两三个月罢了。再说……”她略收了笑,道:“我也就只能在家一年半载,娘就让我多帮帮家里罢。”
王宜和应下。贾元春又和王宜和商量了一回给秦可卿多少嫁妆,把王宜和本来准备的五千银子说成一万,看天色渐暗,方辞别王宜和,回去给贾母请安。
贾元春走前,王宜和没忘嘱咐一句:“冲喜的事儿且瞒着你哥哥呢,你别不留神说漏了。”
等贾元春回到荣庆堂,说了下午之事,贾母点听完头道:“你母亲总有些顾头不顾尾,还好有你提着。”
贾元春笑说:“母亲这一年多为了哥哥的事儿操尽了心,若有不妥当的地方,祖母别怪母亲。”
贾母把贾元春搂在怀里笑道:“就冲你娘给咱家生了你这么个好姑娘,我就不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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